长治的长与短

　　赵瑜

　　我出生在长治市太行白求恩和平医院。长治是晋东南的一个内陆城市,在上党盆地里面,八面不靠。盆地里交通不便,通过东边的平顺县和黎城县才能勉强下到太行山下,如果往南面走,要越过晋城县,从沁阳、焦作一带才能下去。上山就更难了。曹操曾写过《苦寒行》,其中有两句:“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就是说这个地方地形险要。它有个外号叫华北盲肠。要去省城太原,高速修通以前,250公里全是山路。“一片孤城万仞山”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出生的白求恩和平医院是根据地创建的一个红色医院,医院的一部分机构在太行山下的邯郸地区。因为这个缘由,医院里大多是老八路,后来,也留用了很多日本医护人员。著名的摄影家沙飞是晋察冀军区新闻摄影科科长、《晋察冀画报》社主任。1936年10月,他曾拍摄发表鲁迅最后的留影、鲁迅遗容及其葬礼等作品,引起轰动。1948年,因患肺结核,他就住在这个医院。他住院期间,几次对家人说:“日本医生害死了鲁迅,又来害我”。1949年12月,沙飞开枪打死了为他治病的日本籍医生津泽胜。1950年3月4日,沙飞在石家庄被华北军区军法处处以极刑。当时,他未满38岁。

　　医院在城市南边,那边有地委行署,这片有很多老八路,人们基本上信仰马克思主义。但城市西部就是穆斯林聚集区。长治是中国回民重镇,早在明朝年间就有回民迁居于此,城市西部聚集了5万以上回族同胞。而城市的东部和北部的居民,则大多信仰天主教和基督教。这里是天主教在华北最早的教区之一,曾经的大教堂曾是全世界24座最大的教堂之一。

　　不大的城市,城区人口也就几十万,却是宗教信仰的交汇之地。汉文化、穆斯林文化、基督教文化以及马克思主义在这里交融。我有一个朋友老马,他家信奉天主教,他张口闭口《圣经》。西街的哥们则口称真主。到了我们地委所在地,天天学马列。如果你在这里土生土长,你的小圈子里就会有各种信仰的朋友。说到年轻人的婚姻问题,刚刚好上,可能马上就要考虑到家庭的因素。

　　但这种交融,也强迫长治人必须有包容意识,不墨守成规。像我这样出生于长治的知识分子也习惯关心各种事物,对各种思想兼收并蓄。这是长治的独特魅力。

　　长治虽然交通不便,但她本身是个好地方。除了1943年的蝗灾,数十年来没有大灾。这里是山西唯一的富水区,不缺水,有粮食。红旗渠的水其实就是发源于长治山区的水。长治地区有两条大河,一是漳河,一是沁河。河里的鱼特别多,记得小时候,长治本地人不爱吃鱼,鱼特别便宜。像我们这样随着部队到长治生活的人,就特别幸福,天天吃鱼。后来吃得不想再吃了。现在还记得父亲把两条大鱼系在自行车后面的情景。

　　长治这个地方地形地貌也极为奇特。周围都是平原,突然起了一座山峰,地处太行山南部地区,是黄土高原的第一台阶。所以,从阳城开始,往东晋城,再往东临川,往北拐弯壶关,再拐弯平顺,往北黎城,再往北左权县,全是高山县。这些县都有无尽的风光。像现在热捧的郭亮村,这样的村在晋东南至少有500个。那些山沟里到处是水。所以,才有了太行大峡谷。当年这里面全是狼虫虎豹,还产过人参。冬暖夏凉,气候宜人。南部还有中国猕猴最北端的猴群,而且女娲补天的传说也流传在这里。

　　这里也不像晋西北在古代处于汉胡边界,是征伐之地。长治更像是一个休息的地方,人民安居乐业,没有大的动荡,像是一个打完仗歇脚的地方。

　　长治也有它的问题,就是在过去的发展中,过于依赖煤。在晋东南,潞安矿务局和晋城矿务局都是顶尖的央企,一个矿务局管着七八个大矿。其中有个特别大的煤田叫沁水煤田。晋城的煤炭是中国品质最好的煤炭,曾经用纸包好,送给英国女王烧壁炉,而且晋城的煤炭不用炼成焦炭就能炼钢。由于当地大部分煤矿不含瓦斯,事故率很低。

　　因为有丰富的煤,长治这个地方的小工业特别发达。除了没有手表厂,什么厂都有。改革开放后,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到处挖煤。我1990年去一个镇调研的时候,有中小型煤矿200个,中小型铁厂200个。甚至沁水这个镇还出现过煤山,几乎是露天开采。

　　或许正是上天赐给这里太好的资源,反而造成了这个地方忽略多种经营,忽略转型,忽略旅游开发,也造成人们开拓性不足,相对保守。因此,当地人的拓展性、尝试性、冒险性就不太够了。

　　因为煤来得太容易,长治人很难像白沟人做箱包,温州人做小拉链小开关小扣子的生意,都觉得这个挣钱太慢,哪里比得上一车煤。

　　我曾经目睹过,一些暴富的煤老板打完麻将的结账情景。下午打麻将,天色已晚。四个人站起来,说一会儿再打。然后,开车到了煤矿,这是一家极小极小的煤矿。三辆车一倒,屁股对屁股,打开后备厢。工人抬过来两三筐钱,一万一扎。再过来一个过磅师傅,过完磅就往车里后备厢扔钱。三个老板在旁边抽烟,筐里剩下的一两捆钱就成了过磅师傅的小费。这应该是2000年以后的事,仍历历在目。这样财富迅速积累的背后,流了很多血,粗暴地开采,也对煤层造成了很大破坏。很多风险被埋藏起来。后来,国家把这些矿收购,再开采的时候,就容易发生事故。

　　这些年整改,国家买股份,通常占51%的股份。私人不再经营。封闭了大量的矿。煤老板也就此成为历史名词。

　　原标题：长治的长与短

　　稿源：中国青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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