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代农民工,又到“十字路口”
辛苦多年后返乡还是留城?他们的普遍选择是“落叶归根” ——
众多农民工冒着严寒,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踏上春运之路。孙井贤 摄 VIJS供图 回家,辛苦一年后最大的期盼。新华报业视觉中心记者 郎从柳 摄
新华报业网讯 据国家统计局2015年发布的监测调查数据,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17.1%,达4684万人。返乡还是留城,如同当初要不要背井离乡一样,走向迟暮之年,越来越多的老一代农民工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1月24日9:00,南京火车站候车大厅。樊永兵坐在鼓鼓的蛇皮袋上,咳得厉害。冷风不时灌进来,沾着油漆的棕色棉袄有些单薄。揭开身旁涂料桶盖子,是衣服、面包和水杯。水还冒着热气,樊永兵一仰头,塑料杯里剩下几片橘皮。
“过了年,不晓得老板带不带我了?”盯着车站高高的屋顶,60岁的樊永兵心事重重,“这么高,过去不在乎,现在真爬不上去了。”20多岁离乡,南通市通州区三余镇苴西村六组油漆工樊永兵是地道的老一代农民工,在今年春运返乡大潮中,这一群体日渐老去的身影尤其令人关注。
老一代农民工,是指1990年以前来到城市工作的农民。他们打工25年以上,已步入天命花甲之年。据国家统计局2015年发布的监测调查数据,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17.1%,达4684万人。返乡还是留城,如同当初要不要背井离乡一样,走向迟暮之年,越来越多的樊永兵们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打工挣钱为房子为孩子
去过新疆、西藏,到过北上广,凭着油漆手艺,樊永兵是村里最早出去“见世面”的人。近40年东奔西走,哪里能接到活儿就去哪里。“每年回家一两趟,陪家人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樊永兵脸色不好看,一说话就咳嗽,嗓子嘶哑。
“这几十年,挣钱都用哪儿了?”记者问。
“盖房啊!别墅花了近50万。儿子娶媳妇,哪能没个像样的房?”50万元是个不小的数目,樊永兵颇感自豪,“都是靠油漆刷子刷出来的。”很快,他又开始自责:“现在活儿少了,体力也跟不上,一年只能苦五六万。”
樊永兵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老两口和儿子住,家中5亩地也流转了。
“哎呀,孩子的事忙完了,不在家享清福,老樊你还卖啥命?”同伴刘海说起樊永兵,一口一个“自找的”。老樊也不辩解,低声告诉记者:父母要养,还欠着四五万外债,另外也想帮着儿子到通州再买套房。
打工几十年,最大的指望就是盖栋房子,房子是儿子成家标配的“硬件”。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城里房价高,老一代农民工多数选择在农村自建房屋,然而建房材料、人工都在涨。为了多挣钱,早建房,他们全力打拼,精打细算。打工挣的钱,真正用在自己身上的很少。
“没20万哪敢动工啊!” 55岁的徐州人罗洪卫压力山大:女儿上大学,儿子上初中。“钱都投在孩子身上,家里还住着平房呢。”罗洪卫在路桥工地打工20年,一天挣150元。“戒了烟酒,一月吃饭600块。”即使这样,手头仍紧。从南京到徐州,高铁一个多小时,票价149.5元。一年没回家的罗洪卫不舍得坐高铁,而是买了51.5元的普客,“路上要5个多小时,但票价是高铁的零头。”
在城里安一个家不容易
52岁的周海云和老乡从地铁1号线南京站下来,急着出站,在出口处却被闸门卡住了。几个从安徽亳州来的汉子扛着大包小包,红着脸站在人流中不知所措。工作人员过来,发现他们买的不是终点站的车票。补票、出闸门,一路狂奔。周海云憨笑:“4个月前来南京时坐过两次地铁,到现在还是分不清方向,搞不懂状况。”
同样郁闷的还有河南省驻马店市平舆县东和店镇的朱银矿。已是10:00光景,他还没吃早饭。60元的新鞋,80元的新裤子,朱银矿穿着精神,但沾着水泥浆的旧棉袄没换。“就这衣服,早上开出租的师傅都不愿意拉我们,加上行李多,最后比平时多要了15块!”朱银矿说,城市好啊,却不属于他们建筑工。“我们的活儿没多少技术含量,竞争不过年轻人,加上年龄大,工作效率低,安全又是大问题,许多老板一看就不用。”
和朱银矿一起打工的朱天星说,他们很幸运地遇到一个好老板。工资兑现,回家前一天晚上,老板请大家在饭店里撮了一顿,还带他们去洗澡,承诺回家的车票都给报销。“打工这么多年,地方不固定,也没参加过什么社保。在建筑工地打工,不指望‘五险一金’,能有个意外险就不错了。遇上个好老板,多发点钱最实在。”漂泊在外,朱银矿说自己最怕生病。上次脚崴了,没敢进医院,他从药房买来消炎药,硬扛了一个星期。
他们渐渐习惯了城市生活,但要在城里安一个家,毕竟不容易。在宜兴一家紫砂企业打工的刘中兴办了宜兴市的居住证,做梦都想在城里买房安家,但这几年的房价让他彻底泄了气。“太贵了,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刘中兴一家来自贵州省六盘水市六枝特区新场乡沙地村,那是一个贫困村,以种茶叶为主,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混生活”了。刘中兴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在老家上学,上小学的女儿跟着他们留在宜兴。“5年没回家了,回去一趟一个人来回车费就要2000多块。”妻子张富琼说,再打几年工,等女儿上初中了,还是要回家的。
和老一代农民工不同,坐在樊永兵身边的小老乡曹小康是个90后,手里端着平板看电影,从上到下看不出打工者的样子。同样都是“刮大白”,小曹的打工生涯更多是“边做边玩”,一年挣7万元,个人开销总在3万多:“这么辛苦,不能再亏待自己。”到晚上,小曹出去逛街,樊永兵就宅在宿舍。
回家是最终的归宿
落叶归根是老一代打工者的普遍选择。辛苦在外几十年,现在终于到了“退休回家”的年纪。“真做不动了,城里留不下,也只能回家。”樊永兵说,村里的许多人他都快记不得了,特别是和老伴分别这么多年,挺想她。儿子也在外打工,村里现在没几个青壮年,老伴在家干重活儿,找个帮手都难。回家感觉虽不错,但樊永兵有些纠结:除了刷油漆,他只会种地,可家中5亩地都被流转了。“回乡之后我能干嘛?上了年纪,转行困难,实在不行就在家附近找点事做,总不能闲着。”谈起养老,老樊挺自信,“养儿防老呗!我辛苦半辈子,也算对孩子有交待,他断然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朱天星也惦记着家里的7亩地。老家河南驻马店都种小麦和玉米。2015年,玉米价格比上年下跌两毛多,朱天星家玉米出苗时又遭灾,比往年要少收3000块钱。“玉米价降了,但种子、肥料的价格不见跌。打工的人没有不想回家的,但我们不是上班族,到60岁还不能退休,要等干不动了再说。不管怎样,打工挣的比种地多,能再干几年是几年。”春节后,朱天星将去天津和儿子汇合。去年塘沽大爆炸,儿子正好在附近一家料理店当厨师,“孩子在震塌的料理店前拍照报了平安,我心才放下。一家人团圆比什么都重要,年后我就去天津打工,陪儿子!”
周海云52岁,他认为自己“还年轻”,因为是家里顶梁柱,打工为孩子也为自己以后养老:“虽说有基础养老金、农村合作医疗等保障,但数额还是小。趁自己还能动,提前多攒些钱,以后有个保障吧。”
樊永兵左手有一道明显的伤疤,是去年切割机留下的印记。“当时断了6根筋,缝了27针。老伴看了心疼,不让我再出来了,说在家虽然发财不容易,但过日子并不难。”
本报记者 卞小燕
编辑: 廉昕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