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田博士“回乡手记”爆红:回乡过年迫切又情怯

25.02.2015  17:06

  

  图为:靳之林油画:故乡小院的傍晚

  

  图为:第一次随父母回乡过年的小沛芸,在赤壁农村祖屋前牵着祖奶奶的手,久久不愿离去。(记者邹斌摄)

  楚天金报讯 (记者任宝华)这个春节,上海大学博士生王磊光的一篇回乡手记,在网络火了。沧海桑田,人情冷暖。洋洋洒洒的大几千字,戳中了无数人的乡愁。如今,“回乡过年”被许多人渲染成一种单纯的诗意,然而,在王磊光眼里却不尽然。

  大年初四,老家在湖北罗田的王磊光博士在接受楚天金报记者的专访时说,其实并未刻意去观察,在这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时刻,很多事不停往你心里撞,也就有了很多感受。而越看,对于乡村的未来越迷茫。

     为什么要回家过年?

     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一件事

  套用贾平凹的话来说:家乡对我们的影响,就像乌鸡的乌,那是乌到了骨头里面。

  王磊光的家乡,在湖北的大别山区,罗田县的王家塆。曾经,和很多人一样,过年回家那种路途的遥远,时间的漫长,激烈的竞争、拥塞,以及不安全感,让他对“男儿有志在四方”的观念产生了极大厌倦。所幸的是,“我们国家这十年间的铁路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铁路线路的增加,尤其是动车和高铁的开通,极大地缓解了交通压力。

  回家,是亲情的驱使,可亲情的失落,让人觉得悲哀,“我觉得当前农村的亲情关系,很大程度上是靠老一辈建立的关系在维系着。比如我和我的众多表哥,小时候一起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关系好得不得了,但这些年来,一年最多在过年的时候见一次。大家拜年,不再是为了亲戚间互相走动,馈赠礼物,交流感情,而只是为了完成传统和长辈交代的一项任务。”“更让人悲哀的是:农村的日常生活充满着深刻的悲剧。自打工潮于上世纪90年代兴起以来,很多农村人一直在外打工,二十多年来与父母团聚的时间,平均到每一年可能就十来天。很多农村老人倒毙在田间地头,病死在床上,儿女都不在身边”,王磊光在文中写道,每次回家,看到身边的老人摇摇欲坠的样子,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妻子·房子·车子

     农村男青年的“春节三部曲

  过年回家,似乎就意味着得“衣锦还乡”。在王磊光的文章中,他阐述着妻子、房子、车子这“春节三部曲”。“只要是哪一家有适龄女孩子,去她家的媒人可谓络绎不绝。农村说亲,几乎到了‘抢’的地步”,王磊光写道,“年里看对的,过了年,马上订亲,然后女青年跟着男青年出去打工,等到半年过去,女方怀孕了,立刻奉子成婚。可以想象:在现代社会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中,这样的婚姻会出现多少问题!事实上,农村离婚的情况,也是与日俱增的。”“现在农村人娶老婆要房子两套:一套在家里,一套在县城。其实县城的那套房,只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但对于年轻人来说,那就是城市生活的一种代表。为了添置这两套房,将来给儿子娶媳妇,很多家庭是举全家之力在外打工。

  更流行的一种现象是,“近些年来,对于在外打工五年以上的农村青年来说,对一个东西的渴求可能比对房子和妻子更为强烈,那就是车子。房子不能移动,车子却可以四处招摇。尤其对于那些好些年没有回家的人来说,他再次回家,必须要有辆车,否则他怎么证明自己?春节的县城,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这些车子绝大部分都是从外面回来的。

     农村大学生群体的迷思

     没有人信任你的知识,回乡迫切又情怯

  这十多年来,外界对于农村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农民工身上,他们的酸甜苦辣自不待言。但在王磊光眼中,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现在农村日子过得较为殷实的,也恰恰是这些有几个成员在外务工的家庭,倒是有两类家庭,他们处于最困难的境地:一类是孤寡老人;一类是举全家之力,把子女培养成大学生的家庭。“我所谓的第二类家庭,主要是指有孩子在1980年代出生的家庭。这些孩子,从小学读到大学,一直都在经受着教育收费的最高峰,可以说,几乎每一个农村的80后大学生,都是以牺牲整个家庭的幸福为代价来读大学的。但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毕业后没有希望收回成本,倒是让年迈的父母继续陷入困顿之中。”“作为农村大学生,当你回到家乡的时候,你童年那些伙伴大都衣锦还乡了,而你连自己的问题都不能解决,你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人信任你的知识!”王磊光自身的体验也甚为强烈,“对于我这样漂在外的农村大学生,回家过年既是一件非常急迫的事情,也是一件情怯的事情。

   对话

  ●楚天金报:写回乡手记有没有特别的背景,还是仅仅有感而发?

  王磊光:这篇文章其实是我在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罗小茗老师主持的“我们的城市”论坛上的发言稿,主题是“回家过年?!——城乡之间的春节难题”。本来,我的任务是联络几位在上海打工的朋友,请他们来发言,讲讲回家过年的感想。但问了一圈,没人愿意上台去讲自己的见闻和感受。最后只有我来上。

  ●楚天金报:是否每年都会回家过年?同学或者好友中,回家过年的状况是怎样的?

  王磊光: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在学校住宿,从村里到镇上、到县城、到外省的地级市读书,再回县城的重点高中教书,然后又去中国最大的城市读硕士和博士,一直在不断地离家和回家。我读初中,很多小学同学就不读书了;我读高中,95%的初中同学都出去打工了;读大学,又有更多同学出去打工了,绝大部分同学都难得一见。偶尔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情况,知道他们一般在物质上比我强多了,但是我知道他们的辛酸都隐藏在心灵的深处。对于回家过年,我相信,无论是打工者,还是农村大学生,一定有着许多相似的情感。

  ●楚天金报:对您个人来说,乡愁的变迁是怎样的?

  王磊光:这个变迁史太漫长了,我觉得我自己无法完整总结。但是,有一点看得清楚,自90年代形成打工潮以来,大家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城市谋生,来养活自己和家人,构成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历史的乡愁。这大约是有史以来最充满血泪的乡愁吧。

  ●楚天金报:这次回家,您最大的感受又是什么?

  王磊光:其实大家的感受应该是差不多的,与父母亲人团聚,是最大的幸福。但是,把回乡过年渲染成一种单纯的诗意,也恐怕是不对的。回到家乡,你会发现各种烦心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有时甚至使得你想赶快去上班上学。今天下午带着前来拜年的亲戚去河边走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离家在外特别想念家乡,可回到家乡又觉得很无聊。

  ●楚天金报:文章走红后,收到过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反馈?

  王磊光:针对这篇文章,网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这是不用看评论就知道的,所以我除了文章发出来的第一天看评论,后来几天都不看了。不过,我的众多师友和学生,通过电话和网络,给了我很大的赞扬和鼓励。这篇发言稿热传,不但出乎我的意料,也让他们在看到我的名字时吃了一惊。大家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是“很真实”。

  ●楚天金报:有没想过把这个作为一个课题去研究?

  王磊光:文学与文化研究是我的研究方向,乡村是我的重要研究对象。我会一直做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