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善良的眼睛询问、回望

23.10.2014  13:32

  在公诉工作已7年有余,终日面对着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我的神经已渐渐钝化,他们或令人愤怒、或令人痛惜的故事,渐渐地在我心中已激不起任何涟漪,日复一日地办理着大量的案件,不知何时开始,我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除案件事实、证据以外的东西,然而,近期办理的一起案件却再一次触动了我。

  这是个开设赌场的案件,两名女嫌疑人庆某、张某在自己家中合资开设赌场,招揽熟悉的街坊邻居等赌客在自家赌博,抽头盈利,并提供午饭,还雇佣了另一名嫌疑人宗某在赌场内负责收取赌客的“抽头”钱。这是一起简单的开设赌场案件,虽然情节不算严重,却完全符合开设赌场的犯罪构成要件,如以往一般,我打算一鼓作气,半天写审查报告、半天讯问三名犯罪嫌疑人,这样一天就可以办完这起案件。讯问庆某、张某时很顺利,只是在讯问的空档,她们如大多数犯罪嫌疑人一般,一直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事出有因、情节轻微、请求从轻处理。而在向她们讯问到到宗某的行为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闪烁其词,一直在强调:“宗某近赌场帮忙的时间短、而且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参加赌博、也没有拿到什么钱等等。”似乎故意想为宗某开脱,这一点倒让我略感意外。因为,在办理了这么多刑事案件后,我自认为对这些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也略有研究,一般同案的人只会尽量地把责任往同伙身上推,而不会像她们这样为同案人开脱。

  我是最后讯问宗某的,他一直耷拉着脑袋、缩着肩膀,瘦瘦小小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只有十五六岁,不像是个十九岁的大男孩。他一直低着头小声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把自己参与赌场经营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果然与庆某二人的描述并不一致,我更加疑惑庆某二人为何为他开脱,也很疑惑:年纪轻轻的小男孩为什么会参与这些中老年人爱好的赌博。于是我问他:“你家里很贫困吗?父母是做什么的?”他继续低着头,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嗫喏了半天,才小声地说:我爸妈都不在了,是爷爷奶奶把我抚养大的。我有点生气,不禁提高了音量继续问他:“你爷爷奶奶把你养大多不容易,你怎么还要做犯法的事。”他似乎被我吓着了,头低得更低了,良久才说:“我想赚点钱,给我爷爷奶奶买菜,而且我自己也可以在场子里吃饭,庆大姐她们看我可怜,才允许我在里面打打下手,其实她们也不需要我……我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快低到了胸口。但他刚才的话让我许久不再敏感的神经突然触动了,我想起刚才那两个操着江浦口音、一直颠三倒四、喋喋不休地为宗某辩解的中年妇女,她们不会表达,甚至因为她们的口音,我始终紧皱着的眉头也让她们惶恐不安,然而她们一直用蹩脚的普通话不断重复着宗某的无辜。我终于明白她们为何极力为宗某开脱,她们不懂法律,不会钻法律的空子做高明的辩解,却试图用朴素的是非观坚持着自己的良心。

  是啊,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孩,文化程度不高、思想单纯,他们一心为生活忙碌,缺乏法律知识,却也真实地畏惧法律。如果他被判刑了,他的将来会怎样?他年迈的爷爷奶奶又会怎样?他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就将被烙上灰暗的烙印;他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判过刑的经历到底能让他更加警醒还是自暴自弃?那两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她们的法律知识或许缺乏,然而却有着道德上朴素的坚持,她们一定认为自己开设的赌场与男孩无关,男孩这样年轻,若因为这一事件而坐牢,自己的良心何安?

  公诉工作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工作,时间一久,我们的神经日渐麻木,常常想当然地误以为每一个犯罪分子都是十恶不赦,一味机械地执行法律,剔除了动机和人情,将一个个行为套进法条的“公式”。梁治平在《法意与人情》中说过:“要将执法办案这件事情看做是一种艺术,发掘法律的精义、发现隐蔽的人情。”或许,我们都应该反思,当我们在手握法律之剑,为正义拼尽全力时,也能用善良的眼睛询问、回望,挽救任何一个尚能拯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