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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案件的办理中，姚广建认为，一个合格的民行检察官，在决定是否抗诉时，除了做“法律判断”，更要做“法律价值判断”。日积月累，大家渐渐理解：不追求抗诉数的他，努力追求的是那些经得起时间和法律考验、最有含金量的抗诉质量。

　　2018年9月25日，江苏检察机关民行检察官的朋友圈和工作群被一张海报“刷屏”。海报的主角是位穿检察蓝夏装制服、双手抱臂，一脸自信笑容的检察官。那天，他为30个微信群、14389位法律人上了堂《生效民事裁判监督案件的审查》微课，好评如潮。

　　民行监督难点众多。2018年3月起，江苏省检察院所有入额院领导都受领了办理民行监督案件的任务。3月30日，省检察院检委会特邀一名资深检察官为委员授课。自信从容，面带微笑，为众委员上课的，依然是他。

　　2018年6月，向省检察院党组打报告辞去副处长职务，做一名“不带长”的员额检察官的，还是他。

　　他就是江苏省检察院民事行政检察处三级高级检察官，姚广建。

　　一件小事

　　2001年，在省检察院法纪处（反渎职侵权局的前身）工作10年的姚广建面临工作后第一次双向选择。从小酷爱读书的他差点选了杂志社，但最终因几年前一件小事的“刺激”，去了当时省院案最多、人最忙的民行检察处。

　　那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次上街“摆摊”普法。“出摊”前，他们几个年轻干警谈笑风生。但很快，各自的摊位前就显出不同局面来。民行检察处小田等人的摊位前，前来咨询的大爷大妈排起了长队，而其余人的摊位前，却门庭冷落。百无聊赖的他只能竖起耳朵听小田回答问题，虽然一知半解，但看着大爷大妈频频点头的专注神情，也猜出小田答的句句在点子上。

　　夕阳西下，摆摊结束。落寞收摊时，他除了觉得“今天受刺激了”，更深深感到“对老百姓来说，民行检察业务是最‘实用’的”。

　　与之前接触的那几个有限罪名的案件类型相比，到省院民行处后，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天哪，这是一片大海！”独特“倒三角”结构使得省院民行处面对的疑难复杂案件数以百计，庞杂的案件类型如大海一般浩瀚，同事们不是在埋头审查案件，就是围聚一桌宛若“吵架”般地激烈讨论案件。这种氛围让喜欢挑战的他兴奋不已，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学习方法——从办理或参与讨论的每一个案件入手，把所有与之相关的民事法律法规、司法解释、判例吃透，不懂就问。他笑言，平日里自己话不多，甚至略显内向，但一到案件讨论，中学英语老师那句“Speak loudly!Don’tbeafraid oflosingface!”就瞬间点燃内心火焰，当然也发表过幼稚的错误观点，但更多的是满满的收获。

　　这种以个案为基础的学习“针对性”极强，但欠缺系统性。南开大学经济管理系毕业、属“半路出家”的他，只有利用业余时间日夜苦学。三年时间里，除了保持处里数一数二的办案量，他还以高分考入南京大学攻读在职法律硕士，并一次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证书考试——在主要考查民商事法律知识掌握的“卷三”，他拿到133分（满分150分）这样令人惊叹的成绩。

　　抗诉之度

　　那是一个讲求“敢抗、善抗”的年代。但在一个个案件的办理中，姚广建认为，一个合格的民行人，在决定是否抗诉时，除了做“法律判断”，更要做“价值判断”。如果抗诉社会效果与法律效果不一致，更适宜的选择是“不抗”。不抗的案件多了，他荣膺外号“姚不抗”。但日积月累，大家渐渐理解：不追求抗诉数的他，努力追求的是那些经得起时间和法律考验、最有含金量的抗诉。

　　对案件事实的审查，他同样有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民行人应当学会做法官，对案件的审查应“以书面审查为主”，调查应当“适度”，否则一则浪费司法资源，二则破坏双方平衡，背离了民事诉讼的本质。但是应当查清的关键事实点，一定要调查清楚，比如这起延宕数年的人身损害赔偿案件。

　　2008年，包工头朱某从无锡大金电力设备公司（化名）承揽了山东滕州某热电公司的设备安装业务。朱某找到同乡张某，请他到工地从事安装工作。没想到在为灰库铺设管线的过程中，张某被工地上的高压线击伤，并造成6级伤残。

　　张某把大金公司和朱某告上了法庭，要求二人承担连带赔偿责任。但一审、二审法院均没有支持张某的诉讼请求，只判令朱某承担赔偿责任。由于朱某无钱赔偿，张某实际只拿到一纸空判。2014年，万般无奈的张某向检察机关申诉。

　　审查案件材料后，姚广建认为，本案基本事实清楚，争议焦点在于安装灰库设备是否需要资质。如果需要，作为工程发包人的大金公司则对朱某是否有资质未尽到审查义务，应承担连带赔偿责任；反之，大金公司不需担责。

　　翻阅现行法律法规、部门规章，对灰库安装资质的规定语焉不详。更不利的是，国家电力监管委员会江苏电监办资质中心曾答复一审法院：电厂的灰库设备不需要承装（修、试）电力设施许可证。

　　但从常理判断，灰库设备包括综合电控箱、搅拌机电加热器等专业性电气仪表，涉及人身财产安全，其安装应具备相应的施工资质。而细究江苏电监办资质中心的答复，其实只表明安装不需要电力设施许可证，而不能得出不需要其他施工资质的结论。

　　姚广建决定兵分两路，一是向对这一问题最有发言权的江苏省住房和建设厅发函，明确问询“从事电厂灰库设备的安装，是否需要相应的资质？”二是会同无锡检察机关，查实张某从事的管线铺设的工作性质。5月21日，省住房和建设厅回函，“从事电厂灰库设备安装，需要取得电力工程施工相关专业资质”，而赴无锡的补充调查中，大金公司认可管线铺设与灰库设备安装是“一体”的，属“配套设施”。

　　7月，江苏省检察院向省法院提出抗诉。10月，省法院开庭再审该案。最终，法院采纳抗诉意见，认为根据检察机关提交的新证据，大金公司在未对朱某身份和施工资质进行审查的情况下，即将工程分包给无相关资质的朱某施工，主观存在过错，应与朱某承担连带赔偿责任。拿到赔偿金后，张某激动得流下眼泪。

　　像这样具有“含金量”的抗诉，在姚广建的办案“年谱”上，不胜枚举。

　　双重乐趣

　　在省院民行处，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是——“极度热爱办案”。在别人看来，一年到头办不完的各种疑难复杂案件，在他眼里是一道“满汉全席”——每天俯首专注办案，等于每天都在津津有味地享用法律“大餐”。

　　2018年10月31日，民行处举行联席会议，8起案件提交讨论，他的“压轴”。案情并不复杂，章某起诉倪某，要求其承担连带保证责任。难的是，本案涉及集资诈骗犯罪，是“驳回起诉”还是“应予受理”，司法解释的规定乍一看分明在“打架”——法院以“案涉e租宝及关联公司涉嫌犯罪已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为由裁定驳回起诉，似有依据；而市院提请抗诉，同样有法可依。

　　他条分缕析了“打架”条款之间的关系。它们分别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五条“法院立案后，发现民间借贷行为本身涉嫌非法集资，应当裁定驳回起诉”和第八条“借款人涉嫌犯罪或者生效判决认定其有罪，出借人起诉请求担保人承担民事责任的，法院应予受理”。

　　“第五条规定的‘民间借贷行为’确实有狭义和广义两种理解，但在本案的法律适用上，却是‘殊途同归’——如果仅指狭义的借款双方间的纠纷，那么张某未起诉借款人，法院适用第五条驳回起诉显然错误；如第五条取广义的借贷行为，那么其与第八条显然构成一般条款与特别规定的关系，根据‘特别规定优先于一般规定’的法律适用原则，本案也应适用第八条。”寥寥几句，直中要害，让旁听讨论的笔者暗暗叫好。

　　在他办理的生效民事裁判监督案件中，相当数量涉及到对法律的正确理解与适用。个案的监督及抗诉不是最终目的，通过抗诉，“在检法之间形成共识，杜绝同类案件的误判，实现法律的正确适用”才是他心中抗诉的最大价值，也是他孜孜以求的职业乐趣。

　　“咱民行的人天天忙着审查案件，其实应该有人好好总结一下审查的方法。”刚到民行处时，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同事的感叹让他“上了心”。以王泽鉴先生的“请求权基础法”为内核，他在办案中总结出生效民事裁判监督案件的“六步”审查法则，以及一整套审查方法，并形成鲜明姚氏风格的讲课方法。在他看来，讲课颇像话剧演员登上舞台，“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每一次讲课都需精心准备。而和听众的眼神交流、问答互动，使得每次讲课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

　　“干货满满，学习了很好的方法！”“不愧是资深法律人讲课，受益良多！”9月25日的万人微课结束后，为他点赞的不仅有检察官，还有许多法官和律师。

　　最美画面

　　好多同事都记得2009年他竞职副处长的那次演讲。因为只是“重在参与”，所以台上的他特别轻松，说了一通对民行工作的热爱后，还来了句“请大家相信，即使没有竞职成功，快乐的小鸟明天还会继续歌唱”，让台下听众相顾莞尔。

　　当上副处长后，他最大的贡献是力促民行处案件讨论的传统进一步“发扬光大”。以至于大家想起他的画面都是和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论案件，但回忆起来，那种“平等的沟通、思想的交锋”真是乐趣无限。

　　员额制改革后，曾有一度过于强调承办人独立办案，讨论案件似与潮流不符。好在很快“检察官联席会议”制度出台，欣喜万分的姚广建竟将工作群内的微信名改为“我爱联席会议”——在他看来，真理越辩越明，成功的抗诉需要“思想碰撞”的检验，联席会议可提高抗诉准确性，可统一监督标准，可减压，可防腐，更是学习交流的机会，爱它有101个理由。

　　他是个“长情”的人。比如少年时养成的读书习惯，工作后依然是他最大的精神享受，沉浸在书籍的海洋里，让他的心无比宁静。他喜欢下围棋、踢球，因为两者都属“规则简单，奥妙无穷”。2018年以前，他一直是省检察院足球队首发阵容的一员，直至2017年两次受伤，被夫人严令“不得场上踢球”后，才转任荣誉队长。

　　海报上意气风发的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开外，似乎很好地诠释了“爱工作、爱生活的人永远年轻”。司法责任制改革全面推进，对“去行政化、强调专业化”的改革方向，他觉得“深契吾心”。2018年6月，他请辞副处长。同事们不解，问他缘由，他笑答：“对管理没兴趣。有案办，有书读，快哉！快哉！”

　　笑罢，大家都释然。

　　他描述他理想中最美的一幅画面：阳光洒在南师大的草坪上，大家席地而坐，手捧卷宗，讨论案件。因为南师大很珍爱自己的草坪，他的理想至今只是理想。但脑海中有这幅美丽画面的人，一定是在工作中找到无限乐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