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专家：基层消防亟需全局改良

　　虽已过去十多天，但1月2日发生在哈尔滨一间仓库内的火灾，仍不由得让人扼腕：由于火灾中仓库突然倒塌，5名“90后”消防战士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而根据媒体公开报道，从2008年至2012年5年间，内地在救火一线牺牲的消防人员超过140人，每年还有近300名消防员受伤甚至致残。

　　如此惨重代价的背后，是否因为缺乏经验没有充分意识到火灾中的种种危险？中国是否应仿效国外，建立专职的消防救援队？造成国内多起消防人员因灭火而牺牲的真正痼疾是什么？

　　广东省消防总队原副总队长、广州公安消防局原局长丁潘明告诉记者，由于我国基础消防设施和基层消防管理人员的消防意识薄弱，使得大火、特大火灾屡屡发生，造成消防官兵不得不以身犯险，一些人因而不幸牺牲。中国要防患于未“燃”，需要全局性和系统性地对基层消防管理进行改良，而效仿国外建立专职的消防救援队，并不符合当下的国情。

　　从一线工作岗位退休后，丁潘明来到广东省消防协会“发挥余热”，目前担任广东省新世纪消防职业培训学校的校长。

　　从事了近40年的消防工作，丁潘明谈起哈尔滨火灾中牺牲的5名年轻战士，不免悲从中来：“消防消防，消和防两方面都不应该偏废，这5个消防员的牺牲绝不仅仅是他们的经验问题，而是很多复杂因素叠加的结果。”

　　建筑质量不保证指挥官难为

　　广州日报：最近发生的哈尔滨大火，造成5名年轻消防战士牺牲，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误判了火情吗？

　　丁潘明：每一起大火都是非常复杂的。其实消防战士进入建筑物中灭火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他们都必须听部队指挥官的命令，这时指挥官对于火情的判断就非常重要，他们一般都会参照书本的严格规定，决定是否进入建筑物中灭火，如果建筑物使用的是二级耐火材料，那么这种建筑物一般能保证在大火中撑2~3个小时不垮塌，因此在火灾发生2个小时以内时，一般的指挥官都会要求消防战士往里面冲。

　　但现实情况不能完全照搬书本，我也曾经在火灾发生2小时后，依然要求消防官兵进去灭火，指挥官关键要根据经验和现场来判断火情，比如查看建筑物墙体是否有开裂的状况，程度如何？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声音？进而指挥你的人员进行怎样的操作，如果问题不大，且在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也只能冒险尝试。

　　但中国一些建筑的质量很难保证，声称用了二级耐火材料，实际却偷工减料，烧了没多久，房子就垮了。此外，绝大部分中国建筑物中的消防设施都是按照最低防火标准设计的，有些建筑甚至连最低标准都达不到。

　　广州日报：消防兵的待遇如何？

　　丁潘明：确实，消防兵的待遇很低，和普通兵没有什么区别，像两年内的义务兵，他们每个月只有500元左右的补贴，做到了一级士官，月工资也只有2000多元，至少有10年军龄的三级士官、四级士官，工资也就是4000多元。

　　我们国家的消防兵确实很苦，火灾是消防兵来救，楼房倒塌了也是消防兵来救，甚至有人掉进了井里，也要消防官兵来救。一些地方政府看到消防兵帮了他们这么多忙，也会象征性地给他们一定的补贴，但也没有多少钱。

　　消防指挥官需要经验丰富，但真正救火的人还应该是年轻人，像外国那样四五十岁的人还在当消防员，真正进入火灾现场，体力是很严重的问题。另外，因为大火频发，要一下子改变消防兵的制度，不符合国情。

　　国情不同各有优劣势

　　广州日报：一些西方国家的消防员死亡率很低，而我国经常出现消防员伤亡的情况？

　　丁潘明：像瑞士这样的国家能保证消防员零死亡，关键是他们愿意在消防设施、基层的消防管理人员、建筑质量上下血本，因此很少发生大型火灾。他们有专人定期排查火灾隐患，即使发生火灾，很多情况下消防队不用出动，基层的消防管理人员或者是消防意识强的群众就已经把火扑灭了。

　　但我们国家很多单位和群众消防意识淡薄，把灭火当做是消防队的事，比如几年前发生在北京麦当劳的火灾，原本是很小的火，但在控制室的消防管理人员根本就不懂消防，听见警报就害怕，再一个警报又不知所措，最后酿成大火，其实当时的火灾，最开始只要用一面盆水就能浇灭，但我们的消防管理人员却根本不专业，最后只能打“119”，造成严重的生命财产损失，甚至是消防人员的牺牲。

　　另外，我们国家的绝大多数建筑物中，消防设施都是按照最低标准来配置的，有些甚至连最低标准都没有达到；很多建筑物偷工减料，明明要求15mm粗的钢筋，经常被改成了10mm粗，这对消防队员的生命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广州日报：西方国家，他们的消防队是怎样工作的？

　　丁潘明：国外的消防队收入确实不低，很多消防队员能干到很老，而且他们的消防装备也非常好，平均每两三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就有一个消防站。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虽然每个消防站都配有六七个消防员，但真正开车去灭火的往往只有两三个人，因为他们是8小时工作制的，其他人要休息，到了现场，一个消防员既要铺水带，又要拿水枪，忙都忙不过来。

　　而我们国家的消防官兵其实都特别有战斗力，一出警都是六七个人一块儿上，遇到火灾也奋不顾身，这是我们的优势。因此，国情不同确实没有可比性，我们国家的劣势，就是基础消防设施和消防管理薄弱，大火频发，没有这群能吃苦、肯战斗的消防官兵，无法应付。

　　钢结构建筑大火中易软化

　　广州日报：现在开办这个消防职业学校，是为了提高基层消防管理人员的数量和能力？

　　丁潘明：是的，如果基层消防管理者能够意识到消防隐患，并有能力扑灭初期火灾，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

　　我们的要求是：拿到了证书，就要有能力检查建筑物里的各类火灾隐患，有能力扑灭初期的小型火灾。

　　广州日报：珠三角地区企业、仓库很多，这些单位是否积极让相关人员参加培训？

　　丁潘明：我们至今一共培养了4万多名合格学员，但对珠三角庞大的单位、仓库数量来讲，仍然是很少的。

　　我们希望财政能够给单位一定的补贴，让基层的消防管理人员都能接受培训，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据我了解，北京市在这方面对企业是有补贴的。

　　广州日报：您认为城市里目前存在哪些消防隐患？

　　丁潘明：我个人感觉钢结构的大厦越来越多了，我十分反对这样的建筑，因为完全的钢结构建筑在大火中很容易软化，这会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

　　深圳合同制“抱火哥”坚守20年

　　深圳公安消防支队表示，合同制消防员是现役部队的重要补充力量，应让他们也能有晋升、提职等自我实现的路径，但合同制消防制度的改革，还需要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

　　退役兵变身“合同制消防员”

　　“我们同一批兵，一起从浙江坐车来广东的。20年前他是那个‘兵样’，现在还是那个‘兵样’，踏踏实实在基层当一名合同制消防员，不容易，难得！” 深圳消防支队司令部副参谋长方建民对入伍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1994年，方建民从浙江到广东来参军，和他一起来广东的还有陈通希和来自广西的陈光昊。20年过去了，陈通希和陈光昊在17年前退伍后就成为合同制消防员，并且一直干到现在，成为深圳最资深的消防员之一。

　　现在，陈通希是沙井中队共和分队的队长，陈光昊是沙井中队的队长助理，他们曾经都是广州消防支队赤岗中队的战士，如今在消防基层一起并肩作战了20年。

　　1998年5月，两人回中队探望战友。队长告诉他们，深圳消防部门正在筹建全国第一个镇级消防中队沙井中队，要招一批合同制消防员。两人立刻动了心，异口同声表达了重返消防队的意愿：“还是习惯消防队的工作和生活，回去后很快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合同制可转正成消防员“奔头”

　　当时，从深圳带队到广州招人的公安民警古队长，组织了对应聘人员的一系列考核。虽然离开消防部队大半年了，但是过硬的消防员素质的底子还在那里，考核相当顺利。与陈通希、陈光昊一起被录用的，还有广州消防同年退伍的另外6个人。

　　与在广州地方工作的工资相比，在沙井消防中队当“合同制”消防员，虽然工资待遇很低，但干得好却有机会转成有编制的职工，个别同志后来也通过考试，转为正式编制的消防公安民警。因为这个动力和奔头，不少合同制消防员坚持了下来。

　　“当时现役消防力量还没成立，整个宝安区只有特勤、宝安、沙井三个中队，接警任务很繁重。”陈通希表示，当兵经历过那么多火场战斗，这种工作强度他很快就适应了。

　　作为合同制消防员，陈通希和陈光昊是坚守最久的。当时一起来沙井中队的合同制队友，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只剩下他们俩。

　　坚守17年也有遗憾难言

　　对陈通希爱人来说，丈夫昔日的战友、新兵都纷纷成为领导，有的已经是团级干部，而丈夫还拿着水枪冲在第一线，收入微薄，确实令人唏嘘，常跟他埋怨：“如果出来做点别的事，收入或许也不会比现在差。”陈通希说，妻子在宝安福永做点小生意，收入是他的好几倍，家里老人、小孩都搬到当地生活，租房、生活等日常开支主要是靠妻子顶住。但他对消防队的感情很难抹去，工资待遇虽不理想，但确实割舍不掉，不是说走就能走。

　　2012年5月，陈通希在沙井街道共和社区救火时，住在附近的妻子在回家路上，第一次目睹了丈夫一身汗、一身水，满脸黑乎乎、奔前跑后的场景，“她心疼了，以后再也没有埋怨过。”陈通希说。

　　2013年，宝安大队筹建加强型分队，要在合同制队伍里选拔分队队长、指导员，对于陈通希和陈光昊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提升机会，但是由于受“35岁上限”这道门槛限制，陈通希、陈光昊再次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

　　正调研并探寻解决流失率

　　“我们这边的可以说是整个龙岗区最低的工资，还是从事消防加应急工作。一个月拿到手2200元都不到。在深圳能靠这个养家糊口吗？”一名龙岗区合同制消防员吐槽说。

　　据了解，这些合同制消防员的训练、出勤、灭火和现役消防兵没有不同，平时请假外出要上级批准，但是待遇和福利则差距很大。

　　“我们基本没休假，24小时待命，休息要调剂，如果警情多连补休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们承担的工作和现役消防官兵是基本相同的，每月收入不到3000元，还不如去做快递员。”一名合同制消防员坦言，这份带冒生命危险却回报甚低的工作确实留不住人，“能吃得了消防员的苦，基本上很多工作都能干好。”

　　据深圳公安消防支队介绍，因编制受限，不能扩编队伍，合同制消防员应运而生。在管理标准、训练要求、灭火作战等方面，合同制消防员均与现役消防兵一致，但享受的待遇有差异。比如，武警消防队员执行警务时遭遇伤亡，可适用《军人抚恤优待条例》；再如，合同制消防员缺乏职业前景，合同一般一两年一签，没有晋升空间，难逃“临时工”心态，流失率相当高。消防支队正调研现有问题并探寻解决办法，形成报告后将向政府相关部门递交。(文、图/记者武威、胡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