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身份焦虑
上海辉 格
我没料到年轻时读的保罗·福塞尔1983年出版的《格调》,谈论的是美国社会,其中观点却适用于当前中国社会。 福塞尔对中产身份焦虑的描绘,在今日美国已经过时,倒是在中国随处都能真切感受到:城市白领为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勒紧裤带;近乎狂热地追求能够彰显身份的消费品牌和时尚元素;父母为子女实现中产梦倾囊相助;大学生宁可挤在大城市地下室忍受失业和低薪,也不愿接受工资高得多的蓝领工作。 中产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活得很累,比如在谈论商品或作品时,不是注重它们给自己的直接感受:味道真好,听着真舒服之类,而是注重其符号性元素:属于什么风格什么流派的?够不够纯正和正宗?是纯手工制作吗?因为和直接感受相比,符号更适合用来标示身份。很多人即便在试图显示自己的品位、个性和思想深度时,也要借助某个符号化了的名人,这一点,看看畅销书都有的腰封就明白了。 虽然中产被福塞尔贬得一无是处,我倒想为他们说几句公道话。 中产确实焦虑,活得很累,也确实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这未必是坏事。只要没达到病态的程度,这种焦虑也是繁荣的动力。有些人拥有明确而坚定的价值观,不依赖外部激励而持续追求自己的目标,这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对于大多数人,努力工作需要一种价值氛围和外部激励。 正因为在意别人看法,中产才勤奋工作,努力维持体面的生活;才辛苦攒钱让孩子接受良好教育,以便未来出人头地,至少也过得体面;才处处谨慎,精打细算,不去赌博酗酒染上毒瘾,及时归还贷款,不让自己面临失业和破产的危险;也正是对体面的需求,才让他们在福利社会中保持着对接受施舍和领取福利的羞耻感。 更重要的是,正因为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才更尊重社会规范,重视个人声誉,小心处理人际关系,谨守习俗和法律,因为道德规范正是在人们相互注视、评价和选择交往对象中形成并得以维持的。福塞尔也承认,中产最守规矩也最重视道德。 焦虑带来的压力,就像推动生物进化的生存竞争和选择压力,也推动着文明进步。说明这一点的最佳例证是维多利亚时代。从狄更斯等人的作品中不难看出,那时的身份焦虑同样普遍而强烈,而正是这种焦虑,塑造了积极向上的人生观,严谨的道德观,催生了极富进取心的企业家,还有理性、克制、富有荣誉感的绅士,与之相应的,是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繁荣与进步年代。 当然,不同的制度环境会将焦虑引向不同的方向。对身份与地位的渴求可能激励人们积极创业、努力工作,也可能促使他们去捧铁饭碗、攀附权贵。更多的人如何选择,要看制度环境所提供的、让人们可以借以向上流动的社会阶梯,哪一条更宽阔、更易接近、更有前途。
编辑: 燕志华、王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