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陈震:捕捉一只美丽的飞鸟

16.01.2016  09:42

 

陈震译著台版《我是你的男人》封面

 

陈震译著《犹太警察工会》封面

 

陈震译著《布鲁斯往事》封面

 

  

不久前,由冯唐翻译的印度诗人泰戈尔《飞鸟集》引发轩然大波,仅几天时间就在书店黯然下架。岁末年初这起沸沸扬扬的文化事件,也引起了人们对翻译和译者群体的关注。昨日,记者对话刚刚加入江苏省作家协会的我市青年译者陈震,听他讲述对冯唐版《飞鸟集》的看法,以及他对翻译这件事的种种态度。

 

陈震,国内知名译者,因翻译过多本广受好评的摇滚乐类书籍而为乐迷和读者熟知。已出版译著9本,其中《放任自流的时光》获评2011年度搜狐年度十佳书、年度文艺书及网易年度十大好书。译著《我是你的男人》于2015年由台湾时报文化出版社推出台版。另曾策划加拿大老牌乐队Cowboy Junkies推出录音室专辑《Renmin Park》。不少书评人评价他的译著是“翻译品质的保障”,而在国内广大乐迷读者心中,他更是无可争议的“中国第一摇滚翻译家”。

 

 

冯唐缺乏对翻译本身的尊重

 

记者:冯唐版《飞鸟集》已下架,很多人无缘得见此书,但网上还是传出不少该书片段,您对他翻译的《飞鸟集》怎么看?

 

陈震:说实话我不喜欢冯唐翻译的《飞鸟集》,尽管他的翻译中也有一些妙语佳句,比如“云把河的水杯斟满/躲进远山”,但书中的某些字词,连翻译中起码的“准确、达意”都无法做到。例如,他将“面具(mask)”翻译成“裤裆”,将“好客的(hospitable)”翻译成“”,这些错误可见一斑。还有就是他对押韵的偏好已经走入极端,所以书中会出现“烟对天吹牛逼,灰对地吹牛逼,它们是火的兄弟。”这类亵渎泰戈尔的句子,会出现“我是死啊,我是你妈,我会给你新生哒”这类为了凑韵脚,连“”这样的象声词、“”这样的网络语气词都用上的句子。冯唐如此翻译,我只能认为他缺乏对经典作品和翻译本身的尊重。

 

当然,我不否认,他也有不少译得比郑振铎出彩的地方。但严复提出的翻译标准“信达雅”,首先的“”就是指忠实原文、字字落实。如果不能准确地表达原著的意思,曲解或篡改原著,在里面肆意夹带私货,那就算再押韵、再有意象派诗歌的风韵,也不是一本合格的译作。

 

记者:那您又如何评价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

 

陈震: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具有民国时代的中文之美,“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就因其优美而广为传颂。他的译笔沁人心脾,不仅表达出泰戈尔的诗意,也给原著锦上添花,坦白讲,经他翻译后的中文比原版英文更具美感。但郑版《飞鸟集》也有译得不够准确的地方,有些字词的译法值得商榷。当然任何译作都不可能完美,作为译者只能努力去“无限接近真相”。我个人更喜欢徐翰林翻译的《飞鸟集》,但他是站在郑振铎这个“巨人”的肩上才做得更好的。

 

记者:“无限接近真相”是否就是对翻译作品的要求?

 

陈震:是的,但不止如此。“信达雅”中“”为不悖原文,追求“”,可以理解为追求“无限接近真相”;“”为文通句顺;“”为雅致隽永。作为一个译者,我深知做到“信达雅”兼备有多难。与老一辈翻译家比起来,我们这些新译者处在一个幸运的时代,发达的互联网给我们提供了查阅、咨询和交流的渠道。我认为译者要通过各种信息渠道多学、多查、多集思广益,才能让自己翻译的每句话更精准、更通顺、更漂亮,如此,读者才能既看得懂,又有愉悦感。王太庆先生说过:“译本看不懂,就是译错了。”每个译者都有自己感兴趣的方面,也都有自己不了解的门类,比如我对音乐、艺术、体育类的原文就能译得比较精准,但遇到自己不熟悉的方面,就得请教相关专业的英语高手了。说到《飞鸟集》,我觉得做到“信达雅”兼备就像是在捕捉一只美丽的飞鸟,若想将之妙手偶得,就得先下足苦功。

 

记者:感觉您对文字特别顶真,最近还在微博上看到您给英语辞典挑错。

 

陈震:是的,我是个对文字极爱较真的人。只相信真相,不迷信权威。前一阵我在《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第五版)》上看到Twang这个单词释义为鼻音,例证是:“她说话带点澳大利亚人的鼻音”(her voice had a slight Australian Twang)。我分析是原编者漏掉了“口音”这个重要义项,导致这句话被译错。这句话应译为:“她说话带点澳大利亚口音”。我将这个观点在微博抛出后,引来一些质疑者,他们认为这本辞典是权威的朗文旗舰词典,一定是我质疑错了。但事实证实我是对的。引进这本辞典的外研社编辑看到了我发的微博,承诺下次印刷一定会纠正过来。我之所以计较这件事,是因为辞典一旦有错误,太多的学子和英语爱好者就会被误导。

 

 

每个人都有局限性,译者也不例外

 

记者:您的译著中有多本是摇滚传记,这与您一直喜欢摇滚乐有关吗?它们得到读者的认可和欢迎,《放任自流的时光》成为一些大媒体评出的年度十大好书,也带给汪峰灵感写出《生来彷徨》;《我是你的男人》被李健在《我是歌手》上大力推荐,去年还被引进到台湾推出了台版,这些是不是都与您爱好摇滚乐、熟悉摇滚音乐家有关?

 

陈震:是的。把翻译进行到底不仅要有毅力、耐心和纪律,还要有热爱。让我有强烈共鸣的书我才会去翻译,比如即将出版的我的第10本译著《摇滚狂人》,我非常爱这本书的原著,爱不释手地看了多遍。如果没有对摇滚乐的热爱,就难以把自己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些摇滚书中,也就难以翻译好。

 

每个人都有局限性,译者也不例外。受自身兴趣、经历、性格的影响,多数译者更适合翻译某一类别或某位作家的作品,不可能做到无所不能。尽量选择自己感兴趣或符合自己特点的作品来译,才能更加透彻地理解原作,更好地传递原文情感。傅雷说:“译者不深刻的理解、体会与感受原作,决不可能叫读者理解、体会与感受。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强;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

 

我翻译的第一本摇滚类书籍《天堂十字路口》,就是一本让我相见恨晚的书。而接下来我接的每一本摇滚书,无不与我气味相投。其实我每个月都会推掉好几本翻译邀约,一来没有档期,二来也是因为不愿意去翻译自己无法全情投入的作品。

 

记者:翻译过程中,您会为了翻译方面的问题,或是为了更透彻地理解原著,直接与作者进行沟通交流吗?

 

陈震:会,比如在翻译《我是你的男人》期间,为了将原文中抽象隐晦的内容尽可能准确地翻译出来,我通过网络联系到作者、美国作家兼乐评人西尔维·西蒙斯,前后一共给她发了上百封咨询邮件。让我深为感动的是,西蒙斯百忙中拨冗一一回复,让我在一次次隔空交流中,更准确地把握作者的原意,译作也日趋完善。

 

记者:您会试图去译出原著的风格吗?

 

陈震:那是一定的。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花时间去理解原著,聆听原著作者的心声,用心去感受原著人物的故事与性情,与原著作者产生心灵的共鸣。如此,才能找到适合原著风格的文学语言。对人物的性格和作者的文风有了充分的了解后,我才会动笔。举例来说,《放任自流的时光》作者是一位温婉、淡然的女性,文笔有女性的细腻,但又写得坦然大气、朴实无华,字里行间洋溢着温暖,让我想到了杨绛的文风。最近我同时推出两本新书,黑人吉他大师巴迪·盖伊的《布鲁斯往事》和白人吉他大师皮特·汤森的《我是谁人》。两位同为吉他宗师,但性格、出身、教育背景、音乐风格迥异。一个把路易斯安那的阳光洒进字里行间,一个把全书笼罩在西伦敦的阴郁色彩下。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自己就跟演员似的,翻译伊始努力地进入角色,译完后再努力地走出来。当然这并非易事,《我是你的男人》主人公莱昂纳德·科恩有严重的抑郁症,翻译这本书时,我也变得有些忧郁,差点得“译郁症”。

 

 

一份寂寞辛苦、收入不高的工作

 

记者:文字翻译是一份快乐并辛苦着的工作。作为泰州市第一位出版译著的译者,您怎么看待文学译者这个职业?

 

陈震:这在当下是一个悲催的职业,因为做这行的付出与回报根本不成比例,连自己都没法养活。低收入,却又高门槛,对译者的中英文水准有极高的要求,同时还要付出巨大的时间精力。但如果我转型做口译,做同声翻译,我的收入会比现在高出上百倍,只不过那不是我想做的。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保持对文学翻译的热情,排除世俗的纷扰。

 

记者:您是怎么学好英语的?平时会如何去提高英文能力?

 

陈震:我是辞典控,没事就会翻看辞典,我认为英语真正好的人,辞典大概都是不离手的。从辞典里可以学到太多东西,也可以互相比较,找到某个词汇在某个语境中的最佳释义,所以我买了多种英语辞典。另外我也是字幕控,爱看原声电影或纪录片的中文字幕,这是我汲取他人翻译精华的好方式。看到别人译出的佳句和妙译,我会默默记在心里,据为己有。

 

记者:您今后的打算是什么?您的最高目标是什么?

 

陈震:未来两三年还是会从事音乐类文学作品的翻译,不过如果碰到能深深触动我的小说,我也会考虑翻译。未来是未知的,最终我会做什么,是翻译至死还是进入音乐行业做事,我现在还没法下定论,总之把每一步都走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