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草婴离世 他的一生,像小草更像战士

26.10.2015  13:06

  

  昨天,草婴生前书房已设置灵堂。(本图由草婴家人独家为北京日报提供)

  

  北京日报曾于2014年1月6日刊发《留座墓碑,不如留间“书房”》。

    草婴,原名盛峻峰,1923年3月24日出生在浙江省宁波镇海。他1938年开始学习俄语,先后为《时代》杂志、《苏联文艺》杂志及《时代日报》译稿。他系统翻译了托尔斯泰全部小说作品——3个长篇、60多个中短篇和自传体小说。除了翻译托尔斯泰、肖洛霍夫的作品外,他还曾翻译过莱蒙托夫、卡塔耶夫、尼古拉耶娃等人的作品。

  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经历过四次病危之后,中国著名翻译家草婴最终没能躲过死神。10月24日18时02分,他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3岁。

  草婴以一己之力翻译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作品,这一壮举在全世界独一无二。他还是我国第一位翻译肖洛霍夫作品的翻译家。其译作《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等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读者。

     这棵小草顽强挺到了现在

  “他比较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电话那头,草婴夫人盛天民难掩悲痛。

  盛天民说,草婴多年来一直受病痛折磨,多年前就因骨折入院,后来又身患败血症、前列腺癌等多种疾病,历经几次抢救,都一次次闯了过来,“他最后是因为心肺衰竭,最终没有闯过来。

  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草婴还是记挂着亲人。“姗姗来了。”盛天民在草婴耳边轻声说。10月23日,定居美国的女儿盛姗姗刚下飞机就直奔医院。听到女儿的名字,草婴竟然睁开眼睛看了她最后一眼。

  “他喜欢白居易的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给自己起名叫比小草还小的‘草婴’,这棵小草挺到了现在。”盛天民说,抗日战争爆发后,草婴说中国人民太痛苦了,他想通过自己的微薄之力参加反法西斯斗争。他受鲁迅影响,学俄文、英文,又学鲁迅拿起笔来搞翻译。“他这一辈子,像小草一样经受磨难,更像战士一样顽强,搞翻译是这样。得病后也是这样,他住院近七年,一次也没有出过院,始终在和病魔搏斗。”草婴的外孙张盛海哽咽着说。

  张盛海说,巴金去世后,他外公就希望开办草婴书房,存放毕生收藏的书籍,并开放给读者借阅,但这个计划一直没有落实。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也说,草婴夫人曾希望他能帮帮忙,“草婴先生像傅雷一样,是很有影响力的大翻译家,哪一个当代作家,哪一个热爱托尔斯泰的读者,没受过他的影响呢?他收藏的书、他的译稿、他的文字,完全可以通过书房的形式留给世人。”曹元勇曾经将此事讲给作家莫言听,莫言表示,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中国现代文学馆肯定能接收。

  草婴长期靠稿费生活,没有多少积蓄。“草婴书房希望能得到有关方面的支持,靠我们个人力量很难实现。”张盛海说,外公生前不希望有墓碑,而是希望其精神能传承下去,“他希望由此引发社会对翻译界、翻译者的关注,这也是对后世翻译家的激励。

     他曾像小草一样被人踩踏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熟悉草婴的人并不多,而曾经走近他的人,得知他离世的消息,都很悲痛。

  在89岁的著名翻译家高莽的印象中,草婴身体消瘦,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衣服总是穿得干干净净,走路从来不慌不忙,他和蔼、文雅,话不多,在任何地方都不希望引人注目,“他真的像棵小草,一辈子默默从事艰辛的工作——他心爱的翻译工作。

  “他也像小草一样,曾经被人踩来踩去。”高莽伤心地回忆起往事,草婴1955年翻译完成尼古拉耶娃的《拖拉机站站长和总农艺师》,曾一度成为热门,全国青年掀起学习娜斯嘉、反对官僚主义、关心人民疾苦的热潮。但他翻译肖洛霍夫的《新垦地》《一个人的遭遇》,之后因中苏关系破裂,他遭到了批判,“有人说过‘译者无罪’,草婴表示同意,并以此鼓励后辈翻译,但他却挨批了。

  高莽清楚记得,“文革”中,肖洛霍夫被江青定性为“苏联修正主义文学鼻祖”,草婴遭到隔离审查,后来又到干校接受劳动改造。草婴体重不到一百斤,但要搬一百多斤重的水泥,他被水泥彻底压倒了,胸椎压缩性骨折,在木板床上一躺好几年,“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被生活压倒。

  “他外表显得很弱小,但他在精神和毅力上是非常强大的人,若非如此,很难想象他一个人持之以恒花费20年时间去翻译托尔斯泰。”2003年初,因为要出版《托尔斯泰小说全集》,曹元勇第一次拜访草婴。当十二卷绘图典藏版《托尔斯泰小说全集》出版后,曹元勇曾建议草婴编译一本托尔斯泰画传。可惜的是,草婴后来因为身体状态不太好,尽管搜集了很多资料,完成了大部分准备工作,但画传的编译还是搁浅了。

  曹元勇如今回想起来,草婴尽管在“文革”期间遭受过磨难,但他一直热切关心社会,对社会从未抱有仇视心理,他的态度是理性的,“他有深刻的社会关怀,我想他是受了俄罗斯知识分子、‘五四’知识分子深刻的影响。

     不了解他,是现在人的损失

  “草大大,感谢你在我童年时带来了那么多国外见闻,谢谢!”一位读者在微博里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事实上,草婴离世的消息,并未像一些明星、名人离世一样,成为网上热议的焦点话题。

  “人们不了解他,是现在人的损失,而不是他的损失。”曹元勇感叹,目前在中国,像草婴这样的翻译家可谓独一无二,尤其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中,他这样的翻译家更令人肃然起敬。

  高莽也再次陷入了回忆,改革开放以后,他和草婴碰面的机会多了起来。一次到黄山开会,草婴深夜和高莽大谈翻译心得,“他说翻译是个艰辛的过程,就像登黄山一样,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密密麻麻的森林,才能看到神奇的世界,要有耐心、要有理想、要有坚守才行。

  草婴对翻译的执着,甚至令人难以理解。据高莽回忆,“他1978年至1998年,花了20年时间翻译托尔斯泰,甚至为此放弃了一切工作,放弃了当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的机会,没有工资来源,完全靠稿费生活。”高莽至今对草婴当年的举动,表示难以琢磨。但高莽也认为,这一切更可以理解为草婴对翻译事业的挚爱。他记起一个细节,草婴一旦翻译完成一部作品,就会请话剧演员朗诵,听听大家意见,再修改。

  “他放弃了工作的机会,放弃当高官的机会,而选择了当职业翻译家,这种选择本身对当时的人和后来的人而言,都是很震撼的。”著名翻译家、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会会长刘文飞说,翻译人才中文要好,外语也要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有收获,说翻译费力不讨好是事实。他举了一个例子,1948年时,叶水夫先生翻译《青年近卫军》的稿费可以在王府井买座四合院,但现在翻译稿费标准是千字60元,干一天可能还比不上小时工挣的多,“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谈草婴才更有意义。翻译家要像草婴一样,做一个有良心的翻译家;甚至还要像当年的传教士一样,勇于奉献。”(记者 路艳霞)

     【补白】

     《草婴著译全集》明年面世

  草婴离开了大家,但他丰富的世界将不断展现出来。“最晚到明年8月上海书展期间,《草婴著译全集》应该可以面世。”曹元勇透露,《草婴著译全集》共有20卷,包括草婴所有的翻译作品、他写下的介绍苏俄文学的文章,以及日记、通信、翻译艺术访谈等。全集中还包括草婴评介苏俄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斯捷尔纳克、肖洛霍夫和索尔仁尼琴的文章。“遗憾的是,草婴先生不能看到这套书的出版,更不能亲手抚摸他的书了。”曹元勇说。

     【后记】

     “草婴书房”期待落地

  2013年12月,我因本版开设的《拜访我们的文化老人》栏目,前往上海采访草婴先生。记得那天是12月19日,我陪伴着草婴先生的夫人盛天民,在上海华东医院目睹了他经历的一次生死考验。那一次,草婴战胜了死神。但家人和朋友们都知道,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恐怕死神得逞的那天不会太远。

  然而,草婴顽强的生命力,还是将这个告别的日子一天天向后推着,直到2015年10月24日。

  那次采访,盛天民提及草婴有一个愿望,“留一座墓碑,不如留一间书房。”他希望将毕生藏书拿出来,建一座“草婴书房”。草婴家中的书的确非常多,直通到屋子顶棚的大书柜一共有十多个。里面码着的多是文学,尤其是俄罗斯文学,以及哲学、历史方面的书籍。这些书柜中到底有多少书,盛天民和家人一直无力一一清点,但她希望能让这些书籍发挥余热,开放给世人自由阅览。她和家人其实已经看好了“草婴书房”的地点,就在上海徐汇区滨江大道上的“西岸文化走廊”。

  不过,时隔近两年,书房的事情至今依然没有着落,“书房的用地不能直接划拨,需要购买。可现在还找不到人出这笔钱。就算是真的有了地方,书房要免费开放也需要专门的人来管理和运营。”不过,让她感到充满希望的是,上海市有关部门已经约好这几天来家中探望,或许可以给书房的落地带来好消息。(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