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 救助站那些暖心事儿

01.02.2016  14:17

      8700多人次,这是去年南京市救助站救助过的数字。每一个滞留在异乡的人,背后大概都有令人唏嘘的无奈和故事。但好在,还有救助站这样的地方,能让他们短暂歇脚,片刻喘息,舔舐伤口,期待着重新出发……

      千里护送:送到家了才踏实

      每每严寒酷暑,各地的救助站都会成为一段时间里的新闻焦点。这次去南京市救助站,正好赶上“世纪最强寒潮”来袭。

      1月22日上午,农历腊月十三,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新年了,救助站里一片繁忙,记者酝酿好要采访的工作人员,都去一线忙活了。第一个等到的,是风尘仆仆赶回救助站的社工刘欣。

      “外面又下雪了!”一进门,刘欣带进一股寒气。两天前,刘欣刚和同事一起坐飞机送云南籍16岁男孩小茶回家。“破天荒,第一次坐飞机护送孩子。”“这么土豪?”记者调侃道。“实在是因为赶上春运,根本买不到去云南火车票,只能人性化处理。他是我们在溧水区发现的,当时他在街上流浪,从家里跑出来的,想打工却没找到工作。联系上他父亲后发现,家庭很贫困,没有能力来接,家里又非常着急,孩子丢了一个多月了。我们决定,护送他回家。” “你们也要买火车票?难道不是火车站优先保证车票吗?”记者很诧异。

      “民政部和铁路部门是有协议的,但程序比较复杂,如果按购票程序办,3天都买不到票。要过节了,滞留异乡的人归心似箭,工作人员只得硬碰硬,去火车站、汽车站排队买票。专职的购票员上午买一次,下午买一次,确保来求助的人都能最快拿到票回家。”救助站副站长夏阳说。

      光是去年一年,救助站就送了807人回家,在今年传说中的“世纪寒潮”来临之前近一个月,已经护送57人回家。和小茶一样,还有一个14岁的贵阳男孩,也刚上路。救助站每天都要护送天南海北、需要监护的人员回家,最近护送的有河北沧州、重庆、成都、长春、济南等地滞留南京的人员。

      虽然是南京师范大学社工专业的科班出身,但刘欣这几年的工作经历远远超过她身处校园时最丰富的想象,读过的书本更没有办法描述所接触现实的精彩和无奈。千里护送,对象形形色色,有未成年的孩子,有精神障碍患者,还有躺在担架上的中风老人……有惊无险的旅途之后,刘欣已经不能准确说出每个送走人员的名字和去的地方。“一年至少护送20多趟。以前去哈尔滨送人,只有K字打头的硬座,坐一天两夜。站里上至站长下至社工,每个人都有护送任务。一次护送精神病人,半路遇到风暴,火车停了一天一夜。满车厢的旅客都焦躁不安,我们当时很紧张,24小时轮流看护他,生怕他发作。还有护送艾滋病人回云南,都是最有经验的科长亲自出马。”刘欣说。

      救助站最近护送的是一位需要担架抬的老人。“这是一位沈阳老人,在南京乞讨,结果中风了,我们及时送他就医,病情稳定后,决定送他回老家。虽然考虑得很周全,也带了成人尿不湿,但因为大小便失禁最后还是把火车卧铺搞脏了。列车员很不高兴,我们几个护送的人急忙洗刷清理。火车上的旅客也很不理解,问我们为什么要用担架送人回去。做救助工作,真是各种难。还有送未成年人去新疆的,以前去一趟要好几天,路上不能让孩子再跑了,又不能绑起来,大家就轮班盯着他,这种体能和精神上的消耗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夏阳说起这十几年的经历,很是感慨。

      送成人还好说,救助站送过最小的,是才出生几天的婴儿。办公室主任王维轶介绍说,站里救助过一个孕妇,快临盆时来的,站里赶紧安排送医院,孩子平安诞生。经过努力,未婚妈妈的家人也已找到,站里派了几个得力的工作人员护送。一路上,大人要伺候;小婴儿要喂奶、换尿片,把大家伙忙坏了。

      能说清家庭住址或者只能说清籍贯的还好办一些,千里万里都会送。难就难在,很多精神或智力障碍的流浪人员,根本说不清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于是,救助站里人人练就了一身“福尔摩斯”的推理本领,根据“断案”结果,尝试“试送”。救助一科的赵建忠就是站里的老牌“福尔摩斯”,说起这个“断案”其实都是有根据的:有些人爱吃辣,有些人有浓重的口音,还有些能说出村名、地名。“根据这些模糊的碎片,像拼图一样,90%的人,我们能找到他的老家。有个流浪人员说的村名,全国有几十个类似的,我们打了100多个电话到各地去问,还真给找着了!还有人能确定大方位,比如是徐州,我们就会送到兄弟单位——徐州救助站,到了当地再慢慢找。这就是‘试送’,成功率很高。每年救助站都要帮200多人找到家。”

      实在找不到家庭亲属的,救助站将他们全部录入“全国救助寻亲网”,一个月不到,已上传录入300多人。救助站自己也有信息化系统,每个进站救助的人员,都有基本信息,包括指纹采集。

      “扫街”劝助:救与不救,实在两难

      十多年前,记者最早去过的南京市救助站,在靠近句容的一个矿山里。从城里出发,来回一趟,公交倒“马自达”,至少4个小时,真是不方便。如今搬到栖霞区尧佳路100号,不但交通比过去方便了许多,面积也扩大数倍,功能齐全,男女分宿,单人单床,未成年人有专门的保护中心,洗澡、理发、电视、空调一应俱全,有病还能送医。

      王维轶说,不仅仅是救助站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救助政策也越来越人性化。2003年以前是强制收容遣送,当年因孙志刚事件,延续几十年的收容制度被彻底推翻。2003年至今,都是实行自愿无偿救助,来去自由,门槛低,范围广,人性化成为救助的特色。去年夏天,救助站救助了20多位大学生,他们是甘肃被骗来南京打工实习的孩子,黑心的中介人收了他们费用,把他们扔在开发区一家工厂的大门口就人间蒸发了,几乎身无分文的大学生们都傻了眼,最后救助站把他们全部平安送回了家。去年冬天,有十几位民工包车回家过年,黑车司机半路把他们扔在高速路上,救助站问询之后,帮他们买票送他们回了老家。

      但奇怪的是,这么好的条件,很多人遇到难处,还是不愿意来求助。400多张床位,一般也就80多人入住,而马路上的流浪乞讨人员却有增无减。

      不是每一份善意都会得到理解和支持。前些天,天气越来越寒冷,夜间温度降到零下五六度,地铁站、民工市场、桥洞里,那么多人宁愿露宿也不来住救助站。如今,在网络上、自媒体中,只要看到流落街头或者露宿寒风中的人群,就会有人激愤地点评,“这么冷的天,政府不作为,难道要等冻死人了才有行动吗?”但真实的情况是,很多时候并不是不作为,而是这种作为并没有得到在边缘或者弱势群体的认可和接受。救助站只好从院内救助转向主动出击,夏季送清凉,寒冬送温暖。 1月20日晚,寒风瑟瑟,夏阳带了几个人又去南京安德门市场附近巡查,送棉被。还碰到了一家企业做公益,也去送了几百床棉被。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们缺的不是棉被。有人缺稳定的工作,有人喜欢自由流浪,有人要喝酒,受不了救助站规矩多,送去的被子转手就变成了酒,买的回家车票被他们悄悄去车站退了花掉,是常有的事。”为了对付这种把帮助他们回家的火车票变成“零花钱”的行为,救助站人员不得不在车票上印有价格的地方打孔,再加盖救助站专用章,让试图退票牟利的人从此不再动此念头。

      除了路面上看得到的地方,还要巡查桥洞、城墙根儿这些隐蔽的地方。刘欣说,夜间巡查,分工不分男女。她经常跟着出去“扫街”,从火车站、珠江路、广州路、各大医院门口、各地铁站口、安德门一路过来,算是一个回合。这样扫街,高温和严寒天气,每天要搞三回。“扒桥洞,看到有人,我们会好好劝:来救助站洗个热水澡吧,有车送你去,明早你要是想出来,给你车费……”一般好说歹说,一天也只能劝个把人回站里。实在不愿意的,留下几包方便面、一床被子、一张印有救助站详细地址和电话的卡片再走。19日中午,记者跟着王维轶和刘欣去南京火车站“扫街”,在站前广场上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背着大包的老人,老人一看有穿制服的人走过来,很是警觉,“我不是盲流,我有车票。”车票确实有,但掏出来一看,是25号回滁州的火车票,还有好几天呢,这么冷的天气,老人怎么捱过去?王维轶试图说服老人去救助站,但老人坚决不肯,只能给老人送上一套全新的棉袄、棉裤,希望能够对他有所帮助。

      “昨天半夜12点,有市民打电话来,说珠江路地铁站口有个老人睡在那里。我们立即出车去现场。到那里一看,他睡在背风的地方,不肯跟我们回来,说是安徽蚌埠人,儿子在外面打工,儿媳妇不待见他。他要再讨点钱,回去过年,让我们别为他操心。”夏阳说,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放下被子回来,但实在是担心数九寒天冻出人命来。成年人救助,实行自愿原则,救与不救,实在两难。

      有不让救的,还有最终没能救得了的,救助三科的曾建强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元旦前,在南京打工的抚顺人李华(考虑到家属感受,化名)在厂里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过了几天没有钱,工友只能报警求助,110把线索转到救助站,救助站帮着联络到鼓楼医院治疗,但所有的努力最终都没有效果,过了一个月,李华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离开了人世。救助站联系上亲属,但都不愿意来接走李华的遗体。曾建强和同事专门跑了一趟抚顺,死者在老家只有姐姐和母亲两位亲人在世,两人对于救助站为李华所做的一切非常感谢,但不来南京确实也是无奈,因为经济条件都不宽裕,80多岁的老母亲更是行动不便,最终死者的姐姐签订遗体处理同意书。“那骨灰呢?要寄回去吗?”记者问。老曾说,“对方已经签字放弃了。”“那骨灰会被清理掉吗?”“我们会在殡仪馆暂存3年,万一家属又改主意了呢,好歹还有个念想。”

      采访中,最让人感叹的,不只是各种不幸的命运和人生,还有这许许多多的无奈和为难。

      救救孩子:做得再多都觉得不够

      救助站里,最温馨、环境最好、设施最全、安全环节最到位的,当属未成年人保护中心。这里是“院中院”,进大门要输入密码,以防“爱闯天下”的孩子们又跑了出去。

      院子中间是游乐健身设施,一楼房间窗明几净,房门口的牌子让人不禁莞尔:奥特曼、聪明一休、兔八哥……这些都是社工们为了让孩子们在这里能有最好的舒适感,“恶补”动画片之后“憋”出来的房间名。楼上的阅览室、活动室、吊着沙袋的宣泄室设置得很是用心。

      “根据国家和民政部的法律法规,对未成年人实行保护性救助,为了孩子的安全和利益,不能搞自愿原则。”夏阳回忆说,几年前在南京新模范马路附近有个父亲带着女儿乞讨,女孩只有6岁,却吸着香烟,被路人曝光后,引起轩然大波。救助站立即赶到现场干预,并联系当地政府,暂时转移孩子的监护权,由亲属监护;并联系当地幼儿园,由政府补助,让孩子上学。

      这几年一个明显的变化,是救助的未成年人数量大幅下降。前两年,南京市救助站每年救助1000多人,去年就只有200多人。记者采访时,未成年人保护中心里的孩子都已被送回家,如果不是看到资料图片上孩子们举行联欢会的画面,已经无从想象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大家也在探讨,这两年从民政部到地方,连续搞了‘送流浪孩子回家’、‘送流浪孩子回校园’几场专项行动,效果还真的特别明显。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最好是这样的场所根本派不上用场,那才是未成年人的福音。当然,政府建的硬件不能长期完全闲置,现在中心收的孩子少了,下一步要考虑改作他用。”

      去年,救助站和栖霞区检察院联合设立了“未成年人管护基地”。一些涉法的孩子不适合送到看守所,而救助站有3名持证专业社工和3名心理咨询师,环境更适合孩子们的身心。刘欣和其中一个孩子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来自离异家庭的17岁男孩小雨在网吧里认识了一名男子,在他的教唆下,小雨砸碎多辆汽车车窗盗取财物,最终被抓获。为了挽救他,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栖霞区检察院将小雨送到了救助站。

      在案件调查审理的三四个月时间里,救助站成了小雨临时的家,社工成了他最依赖的哥哥姐姐。小雨不但主动干活,帮忙带比他小的孩子,还经常到图书室里看书。他家里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赔偿,社工们都担心,小雨会判实刑。

      “作为他的‘临时监护人’,我们一方面劝导小雨不要灰心,不要怨恨父母,他们也有苦衷;一方面在提审中为他主张权利,向法官反映他在救助站里的良好表现和思想上的积极转变。最终,小雨被判了缓刑。”刘欣和法院的人一起把小雨送回了老家。临走前,小雨对救助站既感激又不舍。

      在救助未成年人过程中,刘欣发现,这些孩子都很单纯,因为家庭结构出现问题,父母缺位、关爱缺失,他们对所谓“朋友”的依赖远超我们的想象,哪怕仅仅是网上聊得投机就会倾注全部的信任和期待,但社会鱼龙混杂,被骗上当时常发生,这些孩子就特别需要当地社工长期跟踪关注。

      经过排查,南京有3000多名困境儿童,他们的父母或重残、或离异、或吸毒服刑,他们不仅需要物质帮助,更需要爱护和关怀。

      为此,南京市已建立困境儿童保护机制,救助站也将救助业务再次拓展,为全市400多个社区儿童保护中心提供督导和帮助。


      刘欣近段时间跟踪关注的一个困境孩子很特殊,才出生4个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孩子的妈妈小杨是精神四级残疾(轻度精神疾病),没有工作,没有父母,孩子的爸爸失踪。“对于这样困境中的孩子,我们感到力不从心。如果说转移监护权对孩子好,但法律并没有规定四级精残不能监护孩子。可让幼小的还生着病的婴儿跟着小杨,我们也很揪心!只能定期上门走访,和她的远房亲戚沟通,希望能够多帮助小杨。” 按照南京市未成年人保护的方案,社工协调建邺区政府为小杨和孩子办理了低保、医保,还为非婚生孩子办理了户口。但刘欣感到,做再多,都不够……

      结语:“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一个社会文明与否,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未必就是充分条件,民生疾苦是否得到庇护或许才是必要条件。让社会救助兜好民生之网的接力棒,这是时代赋予的责任,而救助站正是折射时代进步的这样一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