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检察官故事]董新建:泪水伴着梦想飞

27.10.2014  11:18

  【一】

  我自幼爱好文学,梦想成为一名文学家,下放农村六年,当工人十年,无论怎样艰苦,始终不忘记读书学习。1985年,全国检察机关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我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入了江苏省镇江市人民检察院。

  我从小就胆小,好哭,妈妈说我是个哭包。我一生哭过多少次,数不清了。自从当上了检察官以后,我的哭泣,却让我刻骨铭心,不能忘怀。

  说实话,当初,我真的不知道检察院是干什么的。只觉得穿上检察制服,戴上了大檐帽,心中感到无比的自豪。

  记得那天,天还未亮,我们就坐车从检察院出发前往看守所。死刑犯拖着粗重的脚镣被带到审讯室,他真的很英俊,甚至是有点孩子气。刘科长对我们说,这个死刑犯为了抢钱,杀了一家三口,还有个5岁的女孩。真是罪该万死!

    “呜呜”作响的警车开道, 死刑犯被法警五花大绑押着,跪倒在火葬场围墙后一片旱田里。行刑的步枪从他后背慢慢地划过,游走到脑后部位停下了。在整个行刑的过程中我都不敢正眼看那个死刑犯,我躲藏在同伴的后面,从同伴的腋窝下偷偷地看了一眼死刑犯。突然,死刑犯猛地一回头,两眼斜乜着望了一眼,我的目光正好与死刑犯的目光相接。他的眼里仿佛放射出一种绝望和哀怨的寒光,我心不由地一阵颤动。

  枪声响起,撼人心魄!刘科长走上前去,检查尸体,确认是否死亡,并记下了死亡的时间。我不敢往下看了,觉得那个死刑犯最后一眼是望着我的……我浑身发抖,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这是我进检察院后第一次哭泣,哭得是那么的怯懦。没想到当检察官还要过这一关,我生性懦弱,杀鸡都不敢看,不要说杀人了。我想退却,继续自己的文学家的梦。

  刘科长对我们说,死刑执行中检察官是监斩官,人命关天,责任重大,不能出一点差错。肩负着特殊使命的检察官,庄严而神圣,我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二】

  来自现实生活的残酷,远比看死刑执行要更加触目惊心。

  市区发生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惨案,光天化日之下,两伙歹徒冲进医院大打出手,造成多人死伤。我在审查这起案件时,发现引发并指使这起案件的“焦老大”并没有被起诉。经过了一番补充侦查,确认“焦老大”不仅构成犯罪,而且系本案的主犯。同时,还有9名涉案人员构成犯罪应当予以逮捕。

  我向检察长汇报了案情,以及我作为承办人个人的意见,得到检察长坚决支持。经检察长决定,构成犯罪的9名犯罪嫌疑人由市检察院自行决定逮捕。市公安局高度重视,专门成立了专案组,进行全力追捕。

  我忙了一天刚想休息,忽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来:“你听着,对弟兄们,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对你我们是不会亏待的,你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有你好看的。

  “你是谁?想干什么?”对方没有回答,电话挂断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电话又响了,我的爱人赶快拿起电话“你是谁?”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叫你老婆放聪明一点,否则要你们全家好看。”对方口气非常强硬。

  我和爱人坐在床上相互凝视很久,说实在的,办了这么多年的案件,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你害怕吗?”爱人关切地问道。“不,我不害怕。我是国家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我个人与他们没有任何恩怨。你害怕吗?”我反问道。“你不怕,我还怕什么?老人和孩子怎么办?”爱人担心的问。有这么严重吗?

  刚要入睡,“”的一声,一扇窗棂重重地碰撞了一下,玻璃碎了,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在深夜里显得那么清脆刺耳,那么惊心动魄。

  第二天,到了单位,我向院领导作了汇报,检察长非常重视,又向市领导作了专题汇报,追捕的步伐在加快,从秘密追捕到公开缉拿。

  下班回到家中,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婆母兴奋地告诉我,今天有小偷来敲门,我喊抓小偷,邻居叫我打“110”,我不会。我就大喊抓小偷,小偷被我吓跑了。有这么巧?我满心的狐疑。天色已晚,还不见女儿回家,是一个不祥预兆。老师和同学都说看见她回家的,人呢?

  邻居说,看工地的老王,从一条臭水沟里捞出一个小女孩,还有气,正在江滨医院抢救。我和爱人赶到医院,经过了一番抢救,好在有惊无险。我一把搂过女儿,泪水顺着我的脸庞流下,淌进嘴里,那味道又苦又涩。

  经过几番周折,主犯“焦老大”和其他追捕的罪犯终于被全部捉拿归案,“焦老大”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文学梦驱使我将这一切记录下,女检察官的艰辛和泪水,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生与死的较量……

  【三】

  我长期从事刑事检察工作,每当提审过一个犯罪嫌疑人,承办一个案件,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就会袭上我的心头。我看着铁窗里面不停轮换的面孔,他们曾如此的相似,却又如此的不同,他们可恶又可怜。我听了他们的供述和辩解,感悟到了他们内心的呼唤和呻吟……

  我经办过一起强奸案,审阅过卷宗后,我拍案而起,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一定要严惩!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犯下如此弥天大罪的歹徒竟然是一群“孩子”。他们最大的19岁,最小的才15岁。

  在看守所里,我首先提审最小的犯罪嫌疑人张鹏,他个头矮小,站着头正好高出桌子,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还没说话就哭着要回家。我实在无法将凶恶残忍与天真无邪相提并论。

  我最后提审了主犯文小力,一米七八的成人的身材,也掩饰不住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这事都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先动的手,他们都比我小,平时也都是听我的,有什么都算在我一个人身上。”看不出小小年纪还挺讲“义气”的。

  在家里,他是一个孝子,十六岁那年,父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后,他就不再上学,帮助体弱多病的母亲经营小本生意,维持着生活。

  ……

  张鹏15岁已经上了高中,在学校表现一直很好,这次是初犯、偶犯、从犯,又未满18岁,系未成年人,市检察院对其作出不起诉处理决定,张鹏的父母千恩万谢。

  文小力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宣读了死刑执行命令,验明正身后,文小力坐在椅子里,紧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渴望的表情。

  “我写了一封信,就算是遗书吧,想请您亲手交给我母亲,我对不起她,希望您能劝劝她,好好地活下去!” 文小力用祈求的目光望我。

  完全是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孩子般的嘱托,他在生与死的极短暂而又极漫长的瞬间长大了。

  “阿姨,您多保重,我先走了。”我的喉咙里一股咸咸的血腥味,泪水往心里流,不,是血往心里流。

  作为一名检察官,一名担任刑场死刑执行的监斩官,当罪犯被绳之以法的时候,我感到欣慰和自豪。但是在刑场上,我却没有严惩罪犯后的一种快感。

  惩罚犯罪是检察官的唯一职责吗?不!绝不是!

  我申报省检察院的调研课题,主编的《检察机关适用宽严相济的刑事司法政策实务》一书,由中国检察出版社出版,原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贾春旺为该书题了词。

  文学的梦想,丰富了检察职业生涯,我在报刊杂志上陆续发表了三十多篇、二十余万字的女检察官手记,记录下隐藏在案件背后不为人知的楚痛。

  【四】

  我在检察工作这块阵地上坚守了三十年,从书记员一步步地走上了副检察长的领导岗位,经手了上千件的重大、疑难、复杂的案件。从中我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即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在他的亲人眼里,可能是最慈爱的父亲,最孝顺的儿子,最体贴的丈夫,善恶两面乃人性啊!

  真诚对待每一名涉案的当事人,威严中多了一份关怀。在行使检察权力时,面对一个个鲜活生命和自由的时候,保留着一种敬畏,这种敬畏可以帮助我最大限度的去接近实质的正义,去践行“强化法律监督,维护公平正义”,去完成检察机关的神圣使命和法定职责。

  无数现实生活真实的案件,无数次生生死死的心灵碰撞,让我震撼。文学创作的冲动,欲罢不能。下班后的第一心愿就是回家,简单的晚餐后,我便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对检察的挚爱、对文学的梦想,对生死柔情刻骨铭心的感受,都通过笔端流注到这些故事里。

  文学创作的艰辛,让我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呕心沥血、披肝沥胆、魂牵梦萦。经过了十三个年头的业余创作,终于将六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三部曲《生死一线间》、《魔方》、《悬崖边》完成了。

  小说里面有作恶多端的黑社会头目“焦老大”;有犯强奸罪的少年犯文小力和张鹏;有被奸淫、杀害的小保姆秀儿;有腐败堕落的总经理刘忠诚;有买官卖官的副市长孔圆零;有失去女儿,不断上访的庄稼汉;有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的检察长夏国强;有受到陷害最终牺牲的反渎局侦查处处长祝茂姚……

  当然,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影子——女检察官苏方圆,她是一个历经艰辛,磨砺,忠诚、正直、善良的女人。苏方圆成了我最忠实的闺蜜,在她身上倾注了我的爱,我的恨。烙着我的印迹,流淌着我的血液,携带着我的基因密码。书中许多场面都是我亲眼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我仿佛和她一起在奋斗,在挣扎,在欢笑,在哭泣。

  透过泪水可以看到了一名女检察官,由青涩走向成熟,由脆弱走向坚强,由激情走向理智的成长历程。

  小说出版后,受到社会各方的关注,得到了检察机关各级领导的关心,鼓励和支持,得到诸多前辈、朋友们的真诚帮助。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将小说《生死一线间》改编拍摄成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

  我热爱检察工作,那不只是职业,而是我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办理各种纷繁复杂的案件,让我饱览了社会和人生,也为我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

  用文学的力量去唤起人们对法律的敬畏,对正义的追求,对实现“中国梦”的渴望。我觉得,有的时候文学可以比法律走得更远,法律不及的角落可以用文学之光去照亮。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很少流泪,但在写完第三部小说的最后一个字时,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泪水伴随我的梦想,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