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

21.02.2015  18:48

 

  故乡,对每个人来说,是最难以忘怀的。小时候,总觉得这里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这么大。长大了,离开了家乡,总觉得:月亮还是故乡的圆,故乡的亮,尽管有时乌云遮挡,或者污染似有雾蒙,可她在游子的心里依然是那样的皎洁、明亮。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的美好,令人神往。她对一个人的成长,确有着潜移默化乃至终生久远的影响。

  

  算起来,我真正在故乡江苏靖江度过的时光,也只有七八个年头。虚岁四五岁曾离开家乡,跟着妈妈投靠外公,在曲塘、南通,长达三年之多,直到1949年春回到老家,上了四五六年级,在西来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初中我又离开家去了如皋一所农村初中读书,虽然只有八里路,也只是一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高中去了苏州,只有寒暑假期才回来。大学在北京的五年中,只暑假回来过两次。1963年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就长居合肥几十年。

  

  工作以后,似乎“忠孝难以两全”,受到“革命第一、工作第一”那个时代理想主义的教育,当然也受到经济上的拘谨和交通的落后影响,几年才回来一次。到了天命之年,渐渐明白了父母情、家乡情的真谛,只要有机会,常设法回家看望。尤其父亲病故后,每年重要节日,我都要回来三四次,这时的我,十分珍惜难有的时光,尽量多回家看望母亲,也是弥补以前对父亲身体缺乏关心的后悔。当然近十多年来国内交通快速发展,为回家探亲增加了极大的便利。我常常羡慕今天的年轻人,他们赶上了好的时代,交通那么快捷方便,上大学,每学期甚至每个月都能回家。

  

  其实,我在家乡虽短,对家乡却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故乡浓浓的环境氛围,对我后来的成长和事业的成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小时的故乡,虽比不上小说里描写的“小桥流水人家”,但那较浓的水乡气息,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长久以来,西来庵本是一个半商半农的农村集镇。从北界河沿到北市、丁公桥以及向南数十家,商家林立,是周围农村集市贸易的集散地,靖江、如皋方圆几十里的商人在此交易。解放初,国泰民安,市场繁荣。每天从早到晚,几乎满街的人,尤其从早到中午,人声嘈杂,真是欣欣向荣。在界河边这一带短短百把米,倒有几家粮食行:我父亲经营的“同和”,环庆荣的“利丰”,我外公和堂叔沈鼎基等联营的一家,以及毛润生的一家,他们的商号名称我已记不得了。粮食、饲料很重要,为当时西来的昌盛繁荣发挥了积极作用。粮行因而也成为解放初本地的重要商家。

  

  从界河边到丁公桥的一段,即北市,俗称“北头”。从这条街穿过丁公桥一直延伸到当时的西来小学,或者到“火星庙”(可能别地称作“火神庙”),大约四五百米,各种店铺如杂货店、餐饮店、丝绸布店、诊所、药店、酒店、铁匠铺等等,应有尽有,可谓是西来的“闹市区”。尤其每天早晨,各乡各村的人流涌向这里,熙熙攘攘,满街都是人,十分热闹。小小的西来,街面的餐饮业相当兴旺。我长大出外南北闯荡,吃了看了那么多的高档佳肴,还是对小时家乡的土特产非常向往。小李家的酒酵馒头,陶裕三、展大成的烧腊肉、卤牛肉,王儿九的阳春面,丁丁儿家的小烧饼,至今提起来,我还有点馋。每到下午,“斜角儿”(实际就是类似的烧饼,但它是切成像菱形状的)、“油饼儿”的叫卖声,从北向南,再由南向北。小时常吃的汤团,一直到今天都成为我的嗜好。还有蟹黄包、重阳糕,都是百吃不厌的,以及生姜片酱菜,那是西来的品牌。据说前些年,西来还有人出任中央首长家厨师,可见西来烹调的水平了。

  

  每家每户的烹调技术,记得除了惯常的菜肴外,还有什么锅贴、摊烧饼、茄饼等,那都是独有特色,在别处很少见到的。至于节日里包馄饨、搓团圆、裹粽子,那常常是合家动手的。解放前这一带粮食紧张,什么“子粥”、“菜饭”(青菜饭)、“菜粥”(特别芋头山芋胡萝卜咸菜粥),成了家家户户常用的饭食。要是能吃上白米饭,那就是富裕人家或者节日才有条件,一般是不多的。传说1970年左右,说孤山发现了煤矿,许世友将军(当时兼任江苏省革委会主任)来视察,在农民家揭开锅盖,看见稀饭是红红的颜色,而且像镜子一样,能够照见人脸,里面只有几粒米,问这是什么呀?当得知叫“子粥”,是当地几百年来的主食时,他感到不可思议。今天生活富裕了,这些已经作为保健品食用了,作为餐饮店的特色品牌了。

  

  至于每年的重要节气,像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农历九月初九)、过冬(冬至日)、腊八(农历腊月初八)、廿四夜(农历腊月24日,北方常常是23日)、除夕等,均有各自独特花样的节日食品和风俗习惯。现在回忆起来,不仅是大人们津津乐道话题,更是小孩们最开心的时刻。在美国,看到他们的圣诞节、感恩节等,十分隆重,但当年我们中华民族的这些传统佳节,不比他们逊色,很多是超过他们的。很可惜,这些传统习俗,虽然近些年恢复了若干,但不少已经作古了。这里,略举几个节日风俗,是我们家乡独有的。

  

  记得中秋节傍晚,朗朗皓洁的明月当空,月下会有各种乡间习俗。吃月饼赏月,这是最普通的,每家备有不同的贡月食品。我家常常是三姑妈、小姑妈她们,准备的满桌贡品。除了各种花样的月饼外,还有用茄子做成的玉兔。茄子的一头插上火柴棒作为兔耳朵,再用瓜籽镶嵌,形如玉兔的眼睛,再加一个小尾巴,真是栩栩如生。小孩们月下成群结队,到处赶热闹,做“躲猫猫”、“老鹰抓小鸡”游戏,嬉笑玩耍。河里放着荷花灯,夜间的烛光在美丽的彩色花瓣儿里,忽隐忽现,意境迷人,令人流连忘返。

  

  贡月后,要“搀灰堆姑娘”。在一个竹匾子里,撒满厚厚的锅膛灰,两旁站着两个妇女,手抓住一根筷子或细长的竹条之类,中间绑一枝铅笔或者细杆,有人嘴里许着愿,突然这个两手牵着的杆子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起来,在灰匾儿里(抓杆人讲是杆子“自动的”)画着图案或者字来,对许愿给予相应的回答。每次的答案都会引起在场人们的哄然大笑。至于其中的奥妙,至今我仍然想不通,因为它毕竟需要两个抓杆人保持绝对一致的意识,才能画出像样的图案或文字来呀!

  

  一到春节,从初一、年初五,直至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这里放鞭炮、舞龙灯、跳狮子、摇“荡河船”,踩高跷、唱大戏,都是热闹非凡。刚解放时还有附近学校的腰鼓队,配上洋鼓洋号(即铜鼓铜号),扭着秧歌,跳着舞蹈,夜间还常有表演,多为学校或文化站组织的,真算得上是一年中最最热闹的时段了,周围农村的老老少少几乎都会涌到西来街上来。记得当时有一个口头禅:“正月半,乡下姑娘上街把我看”,虽然有些对农村女孩的贬义,却也是这种热闹场面的一个写照,反映了解放初期国泰民安、繁荣兴旺的蓬勃景象。

  

  记得解放初,除了在小学广场上由县里还是镇上定期或不定期地放电影外,在西市或西板桥的“野场上”常有戏班子演出,那大多是杂技和京戏或锡剧(当地叫“旦王”)。有一阵丁公桥北好像是赵家还是汤家的天井里也演旦王,我记得看过《狸猫换太子》、《珍珠塔》等。每次有杂技演出,总是格外热闹,什么“山上吊”、“滚钉板”的,特别吸引人。当然,马戏班的小姑娘或者老大爷拿着铜锣面向公众“讨钱”的场面,也总是少不了的。

  

  还有,在每年的腊月年关那段时节里,每天夜晚甚至深更半夜,“卟卟卟、卟卟卟”由远而近,一个清脆的敲竹筒声响,划破夜空,接着是一位老人在喊着:“年残月清,火烛小心;屋上瓦响,不要以为猫儿老鼠!”至今一回忆起这熟悉的声音,就心情难平。那时的乡间,那时的社会风尚,是多么的令人回味!

  

  除夕夜,敬过菩萨和祖宗,全家人从老人到小孩,四代同堂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热热和和地吃着年夜饭。平时艰苦节省,这时一定要让大人小孩满意吃好。敬酒声、祝福声,伴随着外面的鞭炮声,如梦幻一般。饭后忙着贴对联,前前后后再把庭院包括街面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就是“打囤子”:在一个圆圆的蒲包里装满白石灰,在屋前屋后的地面上,打下一个个圆圆的白色“囤子”,它象征着来年五谷丰登,财源茂盛。完毕,就是长辈给晚辈发“守岁钱”(又叫“压岁钱”)了,那可是小朋友最兴奋的时刻。接着就是穿上新衣(没有新衣服,也要穿得整整齐齐),整夜不眠的“守岁”。年初一一大早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地拜年祝福,恭喜发财。记得小时候不仅拱手作揖,小孩子还要向长辈下跪拜年的。当年的习俗虽然现今有不少恢复乃至创新,但比起城市里的单门独户,幼时农村的气氛则要浓烈很多。提起这些,人去楼空,怀旧的伤感,油然而生,激动的热泪,也不由自主地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