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检察官手记四]纪萍: 从“迎春之死”说家庭暴力

　　我呼吁：尽快给予因长期遭遇严重家暴而杀死丈夫、已服刑5年以上的女性服刑人员假释吧！

　 　从“迎春之死”说家庭暴力（四）

　　自古至今，中国社会对家暴行为的容忍度相对较高，所谓“官不究，民不举”，《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一的迎春遭丈夫虐待后不知何处申冤，至始至终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可叹当今社会，“迎春”们同样也遭遇着告状无门、孤立无援的境地。

　　家庭暴力非家务 各司其职必须管

　　26岁的北京姑娘张慧慧，新婚9个月，遭丈夫惨无人道的摧残致死，此案引发全国妇联等部门紧急呼吁设立《反家庭暴力法》。

　　张慧慧遭遇家暴期间曾4次报警，到律师事务所咨询家暴离婚事宜，向法院申请离婚，可始终没能获得实质性的及时的救助。

　　张慧慧丈夫、体重95公斤的王某交代：“她非常瘦小，我一巴掌就能把她打得起不来，一个多月里，在屋里打了七八回，用拳头打，用脚踢，从卧室门口一直踢到床上，哪儿都打哪儿都踢，直到她倒在床上为止，也不知踢了她多少脚。” 王某逼着妻子去法院撤了离婚诉状，说不许再提离婚，张慧慧没答应，王某上去就是一脚，这时张慧慧已怀孕了。张慧慧躲回娘家，王某带着小兄弟把遍体鳞伤的张慧慧拽上车，关到无人知晓之地非法拘禁半个月……张慧慧再度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完全认不出女儿了：头部脸部肿得面目全非，眼睛只有一条缝……外科医生说收过这么多病人，从来没见过打得这么惨的。母亲向记者描述，“肚子里都是血，快涨破了，最后在脖子这开个洞，放出的血一桶一桶往外拎啊”张慧慧因抢救无效死亡，死亡原因为多发伤、腹膜后巨大血肿、多脏器功能衰竭。

　　张慧慧第一次报警时派出所留下了其遭遇家暴的最早记录，后来多次到派出所报警，民警问完情况都说：“不好管，毕竟现在还是夫妻，即便要离婚了现在还是夫妻。”张慧慧母亲一听就哭了：“次次报警次次都说是合法夫妻，我女儿会被女婿打死的，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我闺女被打死了你们才会管？”母亲这段话至少说了三次，得到的回答是：“我们上哪儿找去呢，你姑爷连个固定住所都没有。”张慧慧向法院提交离婚诉状，需走法律程序，这就留有时间空间给施暴者，这个时段最容易发生极端事件，恼羞成怒的施暴者会变本加厉侵害对方，这个时候多么需要一处避难所，多么希冀法律人能伸出援手，为受难姐妹阻挡来势凶猛的侵害。

　　社会的高容忍度，包括执法者及相关人员的高容忍度，是家庭暴力屡见不鲜的主要原因之一。全国2.7亿个家庭中，24.7%存在不同程度的暴力行为；来自配偶的家暴占24.7%，暴力者多为男性；每年约40万个离异的家庭中25%缘于家庭暴力，及每年10万个家庭毁于“拳脚”。

　　一个法律人必需具备悲悯情怀，悲悯情怀就是不忍看着与己无关的人受苦受难，这是自觉执法的勇气来源，执法不仅仅是任务，是发自内心的对正义的追求。《反家暴法》规定公权力必须干预家暴行为，执法者冷眼旁观需承担责任。

　　张慧慧的丈夫、开着宝马车、堪称体面人的王某最终因虐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6个月。法律规定虐待罪最高刑是7年，判6年6个月不算畸轻，定罪量刑确实正确，可我们与张慧慧的母亲感受一样：“女儿一条命，他却只坐6年牢?！”相比之下，因长期遭遇家暴杀死丈夫的妻子们，均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如今，多少姐妹还在大墙内苦熬，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家，已服刑13年的伍媛媛刚入狱时女儿上小学，为了能在每一个探视日见到妈妈，数年后女儿努力考取了女子监狱所在那个城市的大学，如今女儿已成家有了孩子，母亲却还在狱中……

　　我以微弱的声音呼吁：在法律规定的框架下，尽快给予因长期遭遇家暴而杀死丈夫、已服刑5年以上、表现好的女性服刑人员假释吧！给她们自由吧，不要让她们熬到白头、熬到失去了自我生存能力，才让她们走出铁门……

　　2014年国务院法制办公布《反家暴法》征求意见稿，2015年3月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司法部印发《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见》规定：充分考虑案件中的防卫因素和过错责任。对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后，在激愤、恐惧状态下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或为了摆脱家庭暴力而故意杀害、伤害施暴人，被告人的行为具有防卫因素，施暴人在案件起因上具有明显过错或者直接责任的，可以酌情从宽处罚。对因遭受严重家庭暴力，身体精神受到重大损害而故意杀害施暴人，或因不堪忍受长期家暴而故意杀害施暴人，犯罪情节不是特别恶劣，手段不是特别残忍的，可以认定为故意杀人“情节较轻”。在服刑期间确有悔改表现的，可根据其家庭情况，依法放宽减刑幅度，缩短减刑的起始时间与间隔时间；符合假释条件的，应当假释。被杀害施暴人的近亲属表示谅解的，在量刑、减刑、假释时应当予以充分考虑。

　　此规定出台两周后，姚荣香故意杀人案得以从轻减轻判处。姚荣香丈夫酗酒赌博嫖娼，对妻子稍不如意即拳打脚踢，又因外遇提出离婚，并要求姚荣香承担抚养孩子的全部责任，最终火山爆发，趁丈夫睡梦中姚荣香用铁棍、菜刀致其当场死亡。考虑被害人重大过错，被害人父母的谅解，被告人悔罪表现,从轻减轻判处有期徒刑5年，是至目前为止，以暴制暴案件最轻的判决。（涉案人员为化名）

　　（反家暴艺术展作品 ）

　　《反家庭暴力法》要点及亮点：

　　1、公安机关告诫制度，为有效诉讼证据：

　　家庭暴力情节轻微，依法不给予治安管理处罚的，由公安机关对加害人给予批评教育或者出具告诫书，警告施暴者不得施暴。书面告诫书可作为法院认定家暴的证据，据此裁定人身安全保护令，判决准予离婚，对受害者给予损害赔偿。

　　2、人身安全保护令，有效隔离现实危险：

　　当事人因遭受家暴或面临家暴的现实危险时，可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的。保护令包括：禁止被申请人实施家庭暴力，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及其相关近亲属，责令被申请人迁出申请人住所等其他措施。当事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或因受强制、威吓等原因无法申请保护令的，其近亲属、公安机关、妇女联合会、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救助管理机构可以代为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