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焦虑：患者欠费18万 医生要扣12万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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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欠费似乎是医院面临的共同遭遇，近日，一则名为《患者欠费医生要被扣钱？》的帖子在网络发酵热传，文中称：

　　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人民医院追讨病人欠款，规定要求病人欠费金额的70%由主管医生负责，并且从10月起每月从医生当月绩效中扣除500元抵欠款，直至扣完为止。接受采访的赣榆区人民医院院办一位工作人员表示，病人欠款医生承担是一种激励措施，医院还有多种追讨渠道。帖子中还配了多张相关图片，包括“病人欠费医生扣款明细表”、“通知短信截图”。

　　也就是说，这所医院规定，患者欠款，最后费用由医生买单！帖子在网上引来一片热议。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紫牛新闻记者3日赶往连云港市赣榆区人民医院实地探访。

　　在该院三楼会议室，该院分管财务和信息化建设的副院长杜传林、医务科主任董焱及普外三（胸外科）主任王忠武，接受了紫牛新闻记者的采访。

　　 被“扣款冠军”称：规定确实有，但从未被扣过钱

　　在网上公布“病人欠费医生扣款明细表上”的39名医生中，紫牛新闻记者看到了数普外三（胸外科）科室主任王忠武被“扣”的款最多，两名患者拖欠医院总计18万余元，按照规定，他本人将被“扣”12万余元。

　　“你来采访我是对的，我最有代表性，因为在网上我成被扣款的‘冠军’了。”王忠武主任一边跟记者握手，一边开玩笑地说着。

　　当记者问他有没有被扣过奖金时，王主任称，他从未被扣过钱，因为他给医院提供了“患者欠费说明”。王主任说，在他科室治疗的其中一位患者是因交通事故进来的，入院时，胸部和脑部损伤较重，当时只交了6000元押金，治疗费用还差17万余元，后来患者和交通事故的另一方有纠纷，导致这17万的医疗费暂时未付，患者家属已经打了欠条，并表示纠纷解决后会主动前来付费，因此医院也表示理解。

　　王主任还说，记得医院里有位患者，是个80岁的老太太，在医院治疗一个多月后病逝，其间花了几万元（医院垫付的），老太太的儿女始终不来缴费，本可以用医保的，但老太太的儿女却将老人的医保卡给注销了， 这给医院催费带来一定的难度。

　　“那么你针对医院这一内部规定有何看法呢？”王主任表示“医院也属无奈之举。”

　　 医务科主任董焱：无名患者积少成多，催费让人头疼

　　据该院医务科主任董焱介绍，从2013年至今，他就曾接触过多名被送来就诊的无名患者，因为找不到患者的亲属，但是病又不得不治，因此产生了巨额医疗费用，但这些都基本上是由医院承担的。提起催费，他说真是一种无言的痛。

　　董焱谈起曾救治的一名女性流浪乞讨人员王某方，2013年到2014年，在赣榆当地救助站收容期间数次发病，救助站将其转到他们医院进行治疗，经过诊断，患者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先后住急诊科、内分泌科、ICU，累计花费抢救治疗费用60余万元，均为院里垫付。医院多次与民政部门、救助站协调费用无果，至今还拖欠着。

　　另外一起交通事故患者医疗费用近70万元。该患者被送来时，不知姓名，属无名患者，董主任记得是2015年5月20日入院的，入院时经过诊断为：脑挫伤、硬膜外血肿、硬膜下血肿、颅骨骨折、肋骨骨折、气胸、肺挫伤、皮肤挫伤，无主患者系交通事故受害人，当地交警部门转来，一直住该院ICU重症监护室，一直到今年3月27日才出院，总共住院678天，累计花费666138.08元，至今尚未归还相关医疗费用，全部由院里垫付。

　　2017年9月1日，又有一无名氏，被送入该院诊断：休克、呼吸衰竭、呼吸道梗阻、呼吸道出血、颈部开放性伤口累及喉及气管、颈部开放性损伤，系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公安部门转来。已经住院94天，现累计花费近20万元，也是由医院垫付的，目前仍在治疗中。诸如上述例子还有很多，这些钱让医院找谁要去呢，最后只好就那么一直拖欠着，积少成多。

　　 规定出台三年  医院也是受害者

　　杜副院长告诉记者，病患欠医院医疗费用的现象，在全国基层医院几乎普遍存在，针对患者临床欠费情况，在这一事件中，医院方面也是一个受害者，而且是处在两难境地的受害者。

　　杜副院长称，2014年该院就出台了这一规定，其实三年来从未实施过，也没有扣过任何一名医生的钱。这一内部规定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专门要扣医生的钱，主要想借此来提高医生的催费意识。今年以来，该院有的科室接收的患者拖欠了几百元甚至近20万元的医疗费用，让科室领导及医生及时上报“欠费情况说明”，是为了医院对欠费的原因有个彻底了解，况且即便网上发布的那张扣款明细单上39名医生，说是从今年10月份开始要对有病患欠款的主管医生扣款，但到目前，并没有真正处罚任何一位医生。“如果真想处罚，三年前就已处罚过了。”杜副院长无奈地说。

　　杜副院长解释说，赣榆区人民医院始建于1949年，是一所集医疗、教学、科研、预防、急救为一体的综合性国家二级甲等医院。2012年，该院贷款十多亿在赣榆新城择址另建， 2015年新院建成投入使用，并于2016年晋升为三级综合医院，但每年光是还贷款的利息就得几千万元。而从2014年至今，患者拖欠医院的医疗费用竟高达5000多万元，这对医院的整体运营，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记者追问，出现5000多万元这样的巨额欠费情况，究竟是哪些原因造成的呢？下一步有没有具体的改进措施呢？

　　提到欠款原因，杜副院长大倒苦水，出现这样的情况，大致有以下几种原因：

　　 原因

　　一是患者恶意逃费、拖欠，有的患者从医生那里得知病即将好了，在没结账的情况下，悄悄逃跑了，有的有能力支付，但就是不还，就在那拖着；

　　二是有些家庭确实比较贫困，无法支付或者无法支付全额的医疗费用；

　　三是无名患者，流浪人员，送来后医院和医生都会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先救人，人救过来了，钱却要不到；

　　四是突发交通事故，当事人双方有纠纷，患者不能或不愿支付全额医疗费用；五是发生社会公共重大事故，比如交通、火灾等时，开通绿色通道，医院先救死扶伤，有时也会导致有些医疗费用难以要回。

　　 医院已叫停该规定，发微博致歉

　　面对紫牛新闻记者，杜副院长说，这件事发生以来，院办公会积极面对，及时暂停了这一规定，并采取了相关的改进措施。首先医院会向外院借鉴，引进提醒系统软件，并在系统内设置欠费上限金额，达到这个上限后，会自动提醒医务人员进行催费；另外提高护理人员和财务人员的催费意识；还有对恶意欠费的患者，该院将采取法律手段来维护医院的合法权益；对交通事故入院治疗的受害患者，积极配合患者提供医院相关收据、发票等材料，以方便患者维权；对于无名氏、流浪人员因伤病入院治疗这方面，呼吁政府或财政部门能够给予政策和资金方面的支持。

　　12月1日，连云港市赣榆区人民医院在官方网站、官方微博上，均发出声明，正式表示：“鉴于网络反映的问题，我院高度重视。经研究，立即纠正，不再执行暂扣医生绩效的措施。对于欠费问题再进一步分析原因，研究其他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在此，也感谢媒体朋友和网民的关心和建议。”

　　紫牛新闻记者随后采访了江苏玖润律师事务所饶奋斌律师，饶律师说：

　　 医生讨欠费其实是管理粗放的一种表现

　　病人的欠费其实有好几种情况，赣榆这家医院的杜副院长也总结出大致有以下几种原因：一是患者恶意逃费、拖欠，有的患者从医生那里得知病即将好了，在没结账的情况下，悄悄逃跑了，有的有能力支付，但就是不还，就在那拖着；二是有些家庭确实比较贫困，无法支付或者无法支付全额的医疗费用；三是无名患者，流浪人员，送来后医院和医生都会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先救人，人救过来了，钱却要不到；四是突发交通事故，当事人双方有纠纷，患者不能或不愿支付全额医疗费用；五是发生社会公共重大事故，比如交通、火灾等时，开通绿色通道，医院先救死扶伤，有时也会导致有些医疗费用难以要回。

　　这几种欠费情况都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一一化解。千万不能“一股脑”地把所有欠费都转嫁给医生去承担。因为这其中的大部分欠费，应该由医院的职能部门去与政府部门和社会机构对接，由医院的职能部门去承担这个重任。比如重大公共事故、突发交通事故的伤病员救助，费用可以由院方组织职能部门专门人员和交管部门、法院、保险公司、肇事者单位等相关各方面协商，共同解决其救治费用。对于无主患者和真正的贫困患者，医院的职能部门则可以和民政部门、慈善基金、政府医保部门对接。这其中只有一种欠费情况，医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那就是发现病人恶意欠费的苗头，知情不报，没有与医院的财务和医务部门采取遏制措施。反而开大处方，进行各种高额费用的治疗。对这种情况医院可以通过完善内控机制，提高管理水平来解决。

　　 医生讨欠费还会产生新的“看病难”

　　如果把医生当成欠费“替罪羊”会衍生出很多新的问题。从医院当初的做法来看，不仅直接扣医生钱，还将其看成“激励措施”，这是非常不妥的做法。这里所说的激励其实是惩罚性激励，通过扣钱的方式倒逼医生追讨欠款，这或许有一定成效。但医院没有看到事物的另一面：这样的措施过于简单粗暴，考虑有缺失，忽略了医生感受，甚至将医生推向困境。医生平时工作就已经够劳累和繁琐，还要受病人欠费的追讨和扣钱折磨，有的扣钱金额甚至高达十多万。这不仅会干扰其心智，挫伤其积极性，还会将其拉入经济困顿的深渊。有的医生怕欠费，正常的治疗和用药也不敢进行，进而对病患者造成新的“看病难”，由此还可能让医院的整体医疗质量受损。这种结果，相信不是医院的初衷，也是医院医生和病患者各方都不愿看到的。（紫牛新闻记者 杨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