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男”,庞大而沉默的弱势群体

22.01.2015  18:09

  “剩女”话题曾经轰动一时,今天,“剩女”俨然成为社会问题。其实,20世纪至今,中国婚姻市场上始终是男性严重过剩,进入21世纪,过剩男性增速加快。大量“剩男”无法适时找到配偶,甚至终身不娶。他们通常缺乏竞争力,也有追求爱情、向上流动而不得的高素质男性。“剩男”主要分布在贫困农村和城市底层,构成庞大而沉默的弱势群体。

  我们究竟忽略了谁

  人口学将两性比例失衡造成的男性择偶困难称为男性婚姻挤压。

  我国“剩男”受挤压程度之深从以下数据可见一斑:2001-2040年,每年20-49岁婚龄期男性有10%—15%剩下;目前有“剩男”2600万,2040年达到峰值4400万。

  “剩男”大规模涌现的主因是80年代以来出生性别比持续偏高。出生比指一个国家平均100个活产女婴所对应的活产男婴,正常范围是103-107。2004年出生性别比是121,创历史纪录,2009年开始下降,2013年仍高达118。出生性别比异常的根源是男孩偏好和女性歧视。人民大学人口学系教授杨菊华指出,女性歧视并不局限于偏远落后农村。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显示,受教育阶段两性基本平等,女性歧视主要表现在就业与职场中。

  婚姻挤压的后果通常由低学历、低职业、低收入的下层人士承受。农村“剩男”几乎没有择偶偏好和选择权,是学界的关注焦点。海南、贵州、甘肃、陕西、山西、河北、吉林等省都曾出现“光棍村”,经济较发达地区的农村“剩男”,常常采取异地联姻的应对策略。南京大学社会学博士邓晓梅曾在吴江做婚姻迁移的田野调查,她说,婚姻迁移已成为我国人口迁移的第四大类,93%的婚姻移民是中西部、西南部的农村妇女,这对于流出地“剩男”无异于雪上加霜。

  城市“剩男”尚未进入学界的视野,因为依据“女上嫁男下娶”的“梯度理论”,城市“剩男”拥有“向下竞争”的空间。问题远非如此简单。城市就业竞争激烈,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显示,“十二五”期间,每年城镇就业缺口达1300万;生活成本高,资源代际传递进一步推高婚姻成本,经济理性成为女性婚姻动机中的主要甚至首要因素。据全国社会工作婚介行业委员会发布的《2014年中国人婚恋状况调查报告》,7成女性要求男性有房、有稳定收入和一定积蓄。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院长邹农俭说,在中国社会,婚姻以男方为主,要保持稳定,男方必须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南京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系主任陈友华介绍,中外最普遍的婚配模式并非“上嫁下娶”,而是“门当户对”。“剩男”如果“下娶”,会拉低自己原本不佳的社会经济地位。一个新问题是,城市化令越来越多的农民移居城市,农村婚姻挤压矛盾是否会转移到城市?

  另一个不为学界所理会的现象是高素质男性剩下,因为这不符合婚姻市场优势男性总是短缺的规律。学历与职业、收入通常正相关,学界因此将“高素质”视同于“优势”。其实,二者并不总是等同。今日中国,经济结构已达到工业社会中后期水平,社会结构却处于工业社会初期阶段——中下层过大,中上层尚未壮大,高素质青年上升不足,一些人寄望于“公主与贫儿”的童话,难免碰壁。德国社会学家L·穆勒认为,择偶取向可分为经济合作、生育后代的传统型和情感满足的现代型。转型期中国社会,传统择偶观被功利主义所强化,仍占据主流地位,先期接受现代观念的高素质人群也难免被剩。社会结构造成的此类“剩男”可能规模不小,并长期存在。

  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所长李树茁说,由于没有家庭的支持,“剩男”生存与发展能力薄弱,呈现出弱势群体的特征。“六普”显示,60岁以上未婚男性仅30%表示身体健康,已婚男性这一比例超过50%;60岁以上未婚男性生活来源是劳动收入和低保,已婚男性则有劳动收入、离退休金、家庭供养。大量“剩男”还会影响婚姻家庭稳定,造成单身养老、非婚生育、拐卖妇女和色情业等问题。政府与社会亟需保障“剩男”的福利与发展,维护社会公共安全;提高女性地位,降低未来男性婚姻挤压度。

  “剩男”、“剩女”是一对相对的概念,理解“剩女”有助于理解“剩男”。陈友华根据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计算,当年大专及以上学历、30-49岁“剩女”仅79万,占比0.77%。邹农俭解释,“剩女”是现代化带来的新现象,自然夺人眼球,其实并不构成社会问题。陈友华直言,”剩女“”剩男“的遮蔽,透露出对农民的忽视。王蕾

  “我接受不了她的离去

  当吴鹏飞穿着笔挺的西装对大客户侃侃而谈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从扔在陋巷的多余的孩子,成为被人需要、受人重视、前途远大的青年才俊。”吴鹏飞不无自嘲地回忆,“但这是我的幻觉”。

  30多年前,南京板桥还是小镇,窄小的街巷连接着破旧的平房——那是最早进入吴鹏飞视野的图景。“我是弃婴,”吴鹏飞平静地对记者说,“养父母是菜农,经济条件不好,因为没孩子,捡了我。开始把我当亲生的养,在我6岁时,他们生了个女儿,就‘区别对待’我了。

  他今年33岁,是金融律师,与同学合伙在深圳开律师事务所,年收入20万。在板桥的邻里看来,这个捡来的孩子真是争气,居然成了成功人士。“争气是我唯一的选择,尽管我并没有成功。6岁起,我开始处在既被忽略又被关注的地位——养父母忽略我,邻居同学关注我,窃窃私语,说我是捡来的,不作数,我家才能不罚款生二胎。”他有些激愤:“那时我就明白自己是多余的。不是说知识改变命运吗?我就发愤读书。”家门口的小学很差,中考他却考上金陵中学;高考进入南京一所985名校,就读金融法专业——金融律师是律师行业里最赚钱的;硕士毕业,以优秀的司考成绩取得律师A证,直奔北京,进了一家著名律所。

  幻觉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初恋女友师范毕业跟我一起到北京,做小学老师。我意气风发,立志在北京出人头地——第一步成为名律师,第二步成为合伙人,第三步自己开律所,还要建立自己的家。

  他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每天看案子到深夜。“我是律所同辈人中第一个转正的,第一个打败名律师的,第一个工资与合伙人一样高的。”他不会也不喜欢喝酒,为了出去应酬多做业务,他发愤学喝酒,“跪在地上对着马桶吐,五脏六腑都在疼,我就鼓励自己,能在北京成家立业,吃这点苦,值!

  转折却悄然而至。吴鹏飞转正后收入不错,但开销也大,经常同大客户打交道,行头都得是名牌,还得有车,只能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省。他和女友租了一间屋,房租1500元,条件可想而知。就这样,他的积蓄“也只够买个厕所”。这时,女友家提出结婚要求,“就一个条件,房子,不管多大,不管在北京还是在南京。”吴鹏飞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不了。

  他理解女友家的要求。“她家在农村,还有一个弟弟,没法帮她在北京立足。”他神色黯然,“我一心工作经常忽略她,我们之间有了裂痕,我又满足不了她家的要求,7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后来她嫁给一个北京本地有房的同事,前年生了个女儿。这件事粉碎了我的幻觉。

  吴鹏飞苦闷之际,本科时上铺的兄弟给他发来喜帖和英雄帖。这兄弟在深圳做律师,事业一直没起色,后来替一个富有的女客户打赢离婚官司,不久同女客户结婚,妻子帮他开了间律所,邀请吴鹏飞去做合伙人。“他父母都下岗,之后父亲开出租,母亲开杂货铺,这样的家世不会对他的事业有帮助,他没读硕就开始奋斗……他妻子比他年长7岁。

  兄弟的律所虽小,但升格为合伙人,毕竟是一个跨越。吴鹏飞去了深圳,开始频繁相亲。“我的职业、收入听上去不错,相貌还行,身高1米80,但女生见面一聊,发现我没房子,就不联系了。”吴鹏飞苦笑。

  记者安慰他,大城市男生33岁没结婚不算晚。吴鹏飞说:“由草根而跻身精英没我想的那么容易。”他转脸向着窗外,不让记者看到他的表情,“女友是我梦想的标志,她的离去,让我看到了别人眼中的自己,一个还在为生活挣扎的草根!”梁慧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