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早上晨会时，江苏扬州某看所守孙管教送来两份因打架而加戴械具材料，按例我们要对当事人进行一次约谈。其他几个同志都在忙，我就喊上人称“赵营长”的老赵同去。没想到，这次却碰到了一个较为艰难的谈话对象老朱。

　　老朱其实并不老，才42岁，但乍一看却好似一个干巴的小老头，身材也显得较为矮小，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皱纹。这么个人，怎么还与他人打架？我问起了原委。

　　老朱也很坦白，较为“靠谱”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说是自己在睡觉时讲话影响了他人，人家推了他几下以示提醒，但他却来火，与人家发生了争执。随后争执升级成打架，自己虽然“实力”弱一点，但也用指甲抠了对方几下，后被众人拉开，这事也被管教发现制止了。经批评教育，老朱也保证不再与他人打斗了，这让我们感到放心。

　　老朱是因为盗窃而被判刑的，这个年龄，表面还算“温顺”的老朱怎么会盗窃呢？然而他的过去却让我很是意外。

　　老朱上中学时就结交一些不良少年，渐渐染上了“坏习气”，初中毕业后无所事事，常在社会上混，从小偷小摸到盗窃自行车、摩托车，从顺手牵羊到溜门撬锁，26岁时就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9年，这让家人对他伤透了心。随后老朱又陆续因为盗窃受到5次刑事处罚、1次劳动教养。可以说，这十几年他的生活轨迹就是盗窃、进看守所、监狱等来回循环，真可谓是“以盗窃为生、以监区为家”。

　　老朱至今孤身一人。我问老朱你家人就不管你了吗？他说初中毕业后就很少有人管他，第一次出狱后，更是没人问，甚至不让他回家，认为他偷东西不体面，丢了家人脸，让全家在庄邻面前抬不起头。后来有一次刑满后，他父亲说如果他从此学好，就让他回家。一开始他也努力过，后来还是觉得工作苦，就又重操旧业。其中有一次是当地派出所长给他找了一份工厂夜工，100元一个夜班，干了9天就坚持不下去放弃了。

　　我问他偷的主要是什么东西？老朱说现在主要是偷电瓶车或者电瓶车电池，这个容易得手。我问老朱，被你偷的人可能也是在某个工厂干夜工的，买车钱也是辛苦来的，你怎么看这个问题？老朱一时无言以对。

　　“我说老朱你今年42岁了，有没有考虑到将来真的老了，没有力气再偷了，你怎么办？”老朱说到那时会去养老院。我说你这么反复地偷盗，又没有积蓄，养老院不收怎么办？老朱说，到那时就赖在村长家，不收也得收。

　　我被老朱的话惊愕！！长期的偷盗生涯让他养成了极重的不劳而获习性和缺乏基本的体面尊严感。一时间，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这个社会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靠自己劳动所得生活，即使有的人生活得很艰难，他自己也心安理得，不被他人鄙视，在社会上拥有自己的体面；另一种人就是不肯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而是窃取他人的劳动成果，犹如一只寄生虫。人活一辈子，总是要对社会有个交待，让自己有个体面。你难道就想做一辈子寄生虫吗？”“赵营长”已经很难抑制心中的愤怒了。“赵营长”是一名海军营级干部转业的，多年来仍然保持着军人的正义和倔强。

　　老朱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似乎不是那么“体面”，微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些酱红。

　　老朱还有的刑期不多了。我问他这次出去后有什么打算？老朱想了想告诉我们说，这次进来前，那个派出所长曾告诉他，让他出去后去找他，他会帮他找一份清扫街道的工作，虽然钱少些，活儿自己应该能够胜任。我说老朱你这样做就对了，钱少些就吃清淡些，比起偷盗的日子要稳定得多。

　　我问老朱知不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他点点头，说从电视上看到的。我说孟获“荒蛮未开”，在诸葛亮的七次“教育”下，也彻底“反思”臣服归化，你是否也应当反思反思？现在给你找份工作也是不容易的，人家派出所长跟你没亲没故的，这么真心地帮你，也不指望你对他有所回报，只是希望你能够努力，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就行，你至少要对得起他们的帮助，不能再让人家感到难堪了。

　　我说老朱你自食其力了，你也有体面，你的家人也体面。即使将来老了进养老院，也会让自己体面得多。

　　送老朱回监室前，“赵营长”对老朱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也不想在这里再看到你。

　　老朱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真的希望老朱能从此去为自己挣些体面。

　　（作者陈义志系江苏省仪征市检察院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