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环保督察组来了

　　《人民日报》记者深入内蒙古、江苏两省（区）六地市调研

　　 编者按：11月12日至23日，第一批接受中央环保督察的8个省份陆续接到反馈意见，督察组对各地的督察毫不手软，意见犀利，直击问题要害。

　　自中央环保督察组今年7月赴各地开展工作以来，全社会高度关注。督察组怎样开展工作，督察取得了哪些实效，督察之后各地如何持续推进环境保护，环保压力如何通过“督党委”“督政府”层层传导？带着这些问题，《人民日报》记者近日赴内蒙古、江苏等地深入调研。

　　11月12日上午，中央第一环保督察组督察内蒙古自治区情况反馈会正在举行。通报意见中，“半数盟市党委常委会很少专题研究环境保护，有的甚至一年间没有研究环境保护问题”“89个国家和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中有41个存在违法违规情况”等语句，让内蒙古自治区环保厅副厅长郝庆文的心中五味杂陈。

　　“内蒙古环境保护工作的压力很大，担子很重，一些同志对绿色发展的认识还需要进一步提高。”郝庆文语调沉重地对记者说，保护生态环境事关全局，内蒙古要以铁的决心、铁的措施，做好环保问题整改。

　　内蒙古、黑龙江、江苏、江西、河南、广西、云南、宁夏，在第一批接受中央环保督察的8个省份中，很多干部都和郝庆文一样，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督察期间及督察前后高强度的工作和所见所闻，让他们思想上受到“前所未有的触动”，重压之下有人甚至“瘦了一圈”。

　　记者在内蒙古、江苏等地采访时看到，通过“督党委”“督政府”，环保压力层层传导，一批百姓反映强烈或久拖不决的环境问题得到解决，地方党政领导对环保工作的重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①传导压力，让环境保护成为无可推脱的责任

　　“环保达标才能过关，不达标，天王老子也不敢帮他担这个责任”

　　中央环保督察组首次亮相是在今年初，对河北督察后措辞严厉的反馈意见，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无论第一批到不到我们这里，也得先把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梳理一遍。”在第一批接受督察的8个省份名单公布之前，不少地方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自查自纠工作，有的还远赴河北省“取经”。

　　“自治区在督察组来之前做了很多工作，包括梳理全区环境问题、已经采取哪些措施、整改到了什么程度，做到心中有数。”郝庆文告诉记者。

　　中央环保督察组督察的是地方党委、政府环保责任的落实情况。接受督察的省份无一例外地成立了高规格的中央环保督察协调领导小组，有的省（自治区）委书记亲自“挂帅”。

　　环保责任层层传导、压实。“压力来自问责，讲半天道理还不如问责一个人。现在大家都知道‘宝剑高悬’，不敢怠慢。”江苏省环境监察局局长张明华说。督察过程中的每次谈话、调取资料、现场查案，都让相关干部和工作人员受到了震撼，“环保责任”由此变得更加真实、具体。

　　回忆起督察组下沉泰州后自己被请去谈话的情景，江苏省泰州市经信委副主任林杨依旧心绪难平。准备好身份证、填好部门和分工、被告知所拥有的权利、询问是否要求回避……被约谈时的“序幕”，就惊出他一身冷汗。

　　督察组约谈林杨的内容涉及过剩产能淘汰等，长达6个小时。谈话后，林杨还要检查笔录，签下名字，按下手印。他受到极大的触动，“经信委和发改委在工作上有交叉，原来责任不明的地方总想‘往外推’。经过这次督察，我深深感到，执行国家产业政策以及日常行业管理，真要把环保挺到最前面。以前是环保部门‘得罪人’，现在其他部门也要‘得罪人’，不然，头顶上的雷肯定会炸响。”

　　督察组白天看材料，找线索，晚上开会研究，散会后跟地方协调领导小组沟通，要求补充材料、布置第二天现场督察任务、提出案件目录，往往忙到很晚。内蒙古自治区发改委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处副处长王雪峰告诉记者，督察组有时候晚上10点钟通知要材料，要求第二天早上9点前必须送到，“送材料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虽然那段时间很忙，但环保督察让大家真正意识到本部门工作与环保的直接关联，这非常重要。”

　　“以往，一些领导特别是非环保口的领导，对环保的认识更多的是宏观概念，真正融会贯通到各项工作中还是有差距的。”江苏省无锡市副市长朱爱勋认为，中央环保督察最大的意义就是进一步强化各级党委政府、各级领导干部对生态文明和环境保护重要性的认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投入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

　　让领导干部把“党政同责、一岗双责”时时刻刻记在脑子里，落实在行动上，这是中央的要求，也是督察的初衷之一。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副市长张建中感到，变化正在发生，“以前，很多企业来找我，找环保局长，希望在环保上‘高抬贵手’。现在没有这种情况了，环保达标才能过关，不达标，天王老子也不敢帮他担这个责任。”

　　 ②立行立改，使群众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共交办群众来电来信举报13316件，带动地方投入查处整改工作人员近4万人

　　督察组每到一地，就会立即公布举报电话和来信地址。一时间，一些地方的举报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的地方甚至特意延长了举报受理时间。

　　百姓对“环保钦差”满怀信任和期待。据国家环境保护督察办公室统计，8个督察组共计交办群众来电来信举报13316件，地方已基本办结。8个督察组及相关工作人员共计190人，带动地方投入查处整改工作人员近4万人，切实推动了一大批具体环境问题的解决，人民群众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战备路上，烧烤摊点的烧烤炉已全部入户。呼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监察支队队长包良告诉记者，夏天，这条路上烧烤用的炉具一字排开，没有任何除烟设备，街道总是烟雾缭绕。在督察期间，呼和浩特市共收到中央环保督察组交办的群众举报餐饮油烟噪声案件307件，占全部举报问题的三成。

　　“立行立改，督察期间我们就把烧烤摊点的环境综合整治作为工作重点。”包良介绍，他们向有关商户下达了限期整改通知书，并挨家挨户做工作。现在商户们都已换上新的电烤炉，装上了油烟净化处理设施。

　　江苏省江阴市竹塘镇富顺村，路一侧是安谧的江南乡村，另一侧废弃的高大房舍里，曾暗藏了10家无任何手续的废塑料造粒、废泡沫粉碎作坊。7月25日接到督察组交办的这一案件后，江阴市立即行动，第二天就责令停产，28日对这片区域断电，防止死灰复燃。镇长夏建辉说，7月30日，镇里启动自查行动，发现类似问题作坊68家，截至11月初，47家的设备已拆除。江阴市副市长赵强告诉记者，江阴被督察的案件数占到无锡的四成，各级政府都很重视，做到了执法严、速度快，让百姓满意。

　　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坚持问题导向，将督察涉及的每一项任务、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问题都列出清单，建立台账，并按照“一个问题、一名领导负责，一套整改办法、一套整改档案、一支整改队伍”的工作思路，对问题逐项倒排工期、倒逼进度、照单管理，确保按时限和要求完成问题整改。

　　在对举报案件进行处置的同时，无锡、苏州等地还把案件做了详细分类分析，水、气、土、噪声、邻避问题的比例、举报地域分布等一目了然。苏州市副市长徐美健说，群众举报的问题反映了工作的薄弱环节，要以此为抓手，进一步地做好工作。

　　举报案件中有一些是油烟、噪音污染之类的“小事”。中央环保督察组督办这些事，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对此，江苏省昆山市副市长金健宏表示，虽然中央督察组反馈的有些似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解决起来不简单，考验干部的观念和作风。同时，这些举报案件也让大家进一步反思GDP与COD（化学需氧量）、PM（颗粒物）的关系，反思经济发展与百姓幸福指数的关系。

　 　③力度空前，促地方啃下硬骨头

　　“与其等人拿板子敲着你做，不如自己早早做好。原来进度慢的工作，现在快起来了”

　　10月的呼和浩特，已有些许寒意，大黑河的堤坝上机器轰鸣，综合治理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近年来，大量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排大黑河，部分河段成为典型的城市黑臭河段，群众反映突出。”呼和浩特市水务局局长马文文说，由于治理工程投资很大，政府一直在犹豫。去年环保部华北环保督查中心在内蒙古进行综合督查时，就关注了大黑河治理问题，这次中央环保督察，让呼市下决心彻底整治大黑河。

　　“整治总投资达42亿元，未来不仅会消除黑臭，还将创造出良好的水景观，实现水资源的循环利用。”马文文笑着对记者说，“下次来，你们见到的就是‘大清河’了！”

　　实际上，不少地方都面临与大黑河整治类似的环境问题——百姓反映强烈，各级政府都很关注，问题就摆在那儿，可是解决起来要么投资大，要么有阻力、困难多，往往久拖不治。督察组在各地进驻时间虽然只有一个来月，但督察、督办、问责的力度前所未有，促使很多难啃的硬骨头终于被啃下来了。

　　记者赶到位于江苏靖江的众达炭材有限公司时，天已擦黑，空旷的厂区里静悄悄的，一派萧瑟。投资10亿元、2011年建成投产的这家企业，存在未经环保验收长期违法生产、批建不符以及污染物超标排放等多项违法行为。当地环保部门曾先后3次对其作出责令停产等处罚，并于今年3月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可即便如此，这个公司就一直没真正停产过。

　　“环保部门能用的手段基本都用了，可问题一直解决不了，真是很头疼。”泰州市环保局副局长何如松告诉记者，中央督察组下沉泰州市期间，这家公司的问题被列为重点督办案件。7月底，在公司负责人被公安部门拘留及法院约谈的巨大压力下，众达炭材逐步停炉停产，困扰环保部门多年的难题终于破解。

　　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北方药业自建厂以来投诉不断，异味扰民问题突出，长期得不到解决，仅中央督察期间就收到群众举报80余次。中央督察组专门赴现场调查，结果显示群众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同时发现企业存在违规填埋废菌渣问题。在中央督察组的督办下，呼伦贝尔市市委专门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要求责令该企业立即全面停产整顿，对相关人员启动问责程序。企业7名相关责任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其中2人取保候审、5人被监视居住。市政府要求，企业整改不到位坚决不允许恢复生产。

　　“过去，在环保问题的解决方面，能拖一拖放一放的事情，可能就放过去了。现在看，早晚得做，不做后遗症更大，老百姓要告你、干部要被问责。”呼和浩特市常务副市长孙建华表示，“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人拿板子敲着你做，不如自己早早做好。原来进度慢的工作，现在快起来了。”

　　 ④形成机制，以督察促日常管理水平提升

　　压实责任、整合协同，态度坚决、一着不让，保持对环境违法的高压威慑

　　中央督察组来了，地方铁腕、高效处理环境违法案件，解决突出问题。督察组走了，这样的工作热情、工作状态靠什么得以延续？

　　督察是手段，就是要推动地方建立保护环境、爱护生态的长效机制。“省委省政府同样希望以督察为契机，建立生态环境保护的长效机制，更好地抓落实。”江苏省环保厅副厅长蒋巍对记者说，江苏省研究制订了行动方案，主要针对中央环保督察组指出的突出问题，抓住主要矛盾，精准发力施策。对督察组交办的信访问题，组织地方开展办理情况“回头看”，同时，持续加大执法力度和案件查处力度，始终保持惩治违法排污的高压威慑态势。

　　明晰并压实责任，是建立长效机制的基础。不久前，江苏省印发《生态环境保护工作责任规定（试行）》，明确了各级、各部门在工作中的生态环境保护责任，尽责有奖，失职必查。内蒙古按照自治区党委、政府印发的《环境保护督察方案（试行）》的要求，对各盟市开展了环境保护督察工作，以进一步巩固中央环保督察成果，落实各级党委、政府的环保责任。

　　针对中央督察反馈意见内容，江苏省委书记李强要求，全省上下要变“触动”为“行动”，举一反三，深挖环境问题背后的深层次原因，通过制度建设推动标本兼治，真正把督察成果用足用好。“以这次中央环保督察为新的起点，态度坚决、一着不让、善始善终地抓好整改，务求环境改善取得新成效、绿色发展打开新局面，向党中央、国务院和全省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环保答卷。”

　　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李纪恒强调，要坚持当前和长远、治标与治本相结合，总结经验、把握规律，查找不足、解决问题，推动经济建设与生态文明高度统一、协调共进，真正把新发展理念落到实处。要聚焦生态脆弱这个“短板”，继续大力实施重大生态修复工程；加大重点行业重点领域突出环境问题整治力度，促进全区环境质量持续改善。

　　“中央督察组在的日子，环保局连公安局也能调动。”无锡市政府副秘书长席永清指着无锡市环保局副局长任栋对记者说，“中央督察组在的时候，他代表督察协调小组向各部门‘派活’，各部门联动的效率很高，平时可做不到。这也让我们反思，环保联动机制作用发挥得不够。大家都关注长效机制，我看这条我们就要好好总结下。”

　　在苏州，工业企业资源节约利用综合评价平台，已经上线试用，这一平台集纳了各种环境资源领域数据。“未来，化解产能过剩要分行业、分等级、分类，都要以这个平台的大数据说话，决定淘汰谁，做到精准管理。”苏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张曙说，建立环保长效机制，不仅要牢固树立绿色发展理念，也要靠整合协同，用好现有资源，创新方法手段。